万公子走了,什么也没带,只是用留念的颜色地瞧着琴好一阵 。这时候的他,依旧一袭白袍。
“琴呐,你在这里等我一个月,我很快回来。”他对着琴说。
“万公子放心,我一定会把你的话带到。”老鸨挥着手,送别万公子。
“那就先行谢过宝姐了。”万公子说。
另一边,杜娟跟着叔叔 ,坐着驴车已经走到了干溪镇。
到了路标下,车夫吆喝住驴,跳下车,对着二人说:“好了,干溪镇到了,我只走到这儿,你们走好。”
“多谢师傅了,这点是我的心意。”叔叔掏出一个布袋,抖出几个铜板,顺势递到车夫手里。
“那哪成,”车夫忙推迟,说,“出门在外帮衬一把是应该的,这个不能要;不过你要是真的过意不去,再给我一把烟叶好了。”
听到车夫这样说了,再坚持那就是冒失了,杜娟叔叔嘿嘿笑着,掏出一把烟叶,放到车夫手里。
“师傅,你这是拉到哪里去?”杜娟叔叔问。
“我这是拉到唐家堡去。”车夫答道 。
“那你什么时候走?”杜娟叔叔又问。
“怎么?”车夫纳闷地问。
“是这,我这侄女在城里,往里不便利,想请您行个方便。我游抽不开身,怕她一个女娃娃在路上不安全。”杜娟叔叔讪笑道。
杜娟此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尽管她一日都没有享受到父爱,但叔叔将她视如己出,大事小事都替她着想,她怎能不感动?她又该如何回报?
“这样,我这三天都会过来拉茶叶,早上来,下午走,要是姑娘想去,这三天吃过午饭就到这个牌子下等我就是了。”车夫点点头说。
“那好,多谢师傅了,您忙着,我们回家了。”杜娟叔叔做了个揖,带着杜娟往镇上走。
“叔叔,去镇上做什么?”杜娟不解地问。
“就到清明了,给死去的人买点挂清的东西,在给你爹打上一壶酒。”叔叔说。
买好了东西,俩人顺着灰千山脉的羊肠小道走了。翻过山头,就到了五橡树了,这时候太阳很毒。
“娟呐,累不累?”杜娟叔叔喘着气说,“你坐着歇会气,我去讨碗水喝。”
站在五橡树,一面是干溪镇,一面是米镇。灰千山脉在上,庇护着两块福地;黑洞河在下,滋养着两块福地。
“娟呐,你回去一定要坚强,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许闹。”杜娟叔叔知晓这个侄女直爽的性子,他叮嘱道。
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杜娟心想,不就是老酒鬼害了病,这又算不得什么大事,谁能没灾没病的。她端着凉水,试探性地问:“叔叔,你告诉我,我爹到底怎么了?”
杜娟叔叔不吱声,结果水碗,归还给了刘家。
“叔叔,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杜娟追问道。
“娟呐,走吧,快到家了。”杜娟叔叔抬头看看天,说。
杜娟也不追问了,随着叔叔下了山。
前头就是坟堂了,杜家的祖坟都在这一片荒坡。
“娟呐,我们先去祭拜一下。”杜娟叔叔一手拎着酒,一手拿着清。
“嗯,好,本来我打算过几天回来一趟,给你和爹打上一壶龙王烧,爹念叨龙王烧许久了,总也没喝上。今天来得仓促,什么也没有带。”杜娟拿过酒,帮忙拎着。
说是坟堂,其实也就是一片荒坡。不只是杜家,米镇的许多人家的祖坟都在这些山脚下。香火旺的人家,坟堂给立了碑,既有歌颂先祖的意思,又有激励后人的意思;后人不好过的人家,只有低矮的土坟,甚至有的被杂草杂书彻底掩盖了,大概是绝后了吧。每一所坟,都有自己的故事,都有自家的家族理念传承。后人往往是靠着这些坟,来想象先祖留下的东西。
杜家的祖坟不多,三五所挤在一堆。杜娟跟着叔叔,一所一所祭拜了,很是虔诚。
“叔叔,你的清多买了。”踏青完毕,杜娟瞧着手里的一束清,对叔叔说。
叔叔没说话,卷了一支烟,慢慢地抽,抽完了,带着杜娟走。
“叔叔,这里多了一所新坟,是谁家的老人过世了?”杜娟指着前面的一所新垒的坟问。
叔叔依旧不吱声 ,朝着那所坟走过去。
“跪下,磕三个响头。”叔叔厉声说。
杜娟这才反应过来。起初她只以为老酒鬼只是害了大病,想不到再见却是阴阳两隔了。尽管老酒鬼并没有给她一刻父爱,甚至还把她当做酒钱,但她并不怨他。她还想着端阳回家,给爹打上一壶龙王烧……
老酒鬼死了,在一个晚上死的,口吐白沫。本来他把杜娟卖到美人坊是有一笔银钱,够他挥霍一阵的。奈何他管不住口袋,在米镇的赌场输得精光。
钱没了,日子总得过,饭总得吃。幸好他有个老实的弟弟 ,每天还可以蹭上饭吃,虽然见不到大米,但好歹比他自己单过的时候强啊。再说了,他烟瘾犯了可以在弟弟的口袋里掏烟叶,多好的弟弟啊。可他抽上了鸦片烟,戒不掉了,哪里是大叶子烟抵得上的?
终于在一个晚上,他死了,也解脱了,再也不用在这个污浊的世间逗留。他临死前一刻的表情,狰狞无比,倒不是因为毒瘾犯了,却是舍不得这个世界。他还没满五十,他还没见着女儿,他还没有儿子,他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龙王烧呀。
杜娟的婶娘去喊老酒鬼吃早饭时,发现了蜷缩在地上的他,口吐白沫,眼珠泛白,身上全是手指抓的血痕。
“咱把大哥的事给张罗了,我去陈家买一副棺材。”杜娟叔叔对婶娘说。
“家里哪里有钱?”婶娘一把鼻涕一把泪。
“儿子的事先搁一搁,好歹得把大哥的事办了。”杜娟叔叔吃着烟,想了良久,开口说。
“你这个背时挨千刀砍脑壳死的,儿子要是找不着媳妇,怎么办可好,好不容易找着一个聘礼少,人又乖巧的姑娘家……”
“总会有法子的,我明天去一趟县城,把杜娟叫回来。”
“不要叫杜娟,孩子肯定不好受。”
“她在窑子里就好受了?”
“过几日再叫吧,等办完丧事,不要叫她看见她爹的这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