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就像一壶仙人酿,越有年份越有滋味。琴师万公子再也没有出现过,或许他现过身,大概是没有琴匣,没人认得出来;美人坊的头牌姑娘春桃不知去向,一说是追随万公子,两人在某处改名换姓隐居下来了,一说是杜鹃来了她自知不如,投湖自杀了;唐龙王在后来接任了唐家堡,他果然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唐家越发殷实,别人总说是龙王庇佑唐家,甚至唐龙王是真龙转世,非常人可比;杜鹃在美人坊待了十年,这十年里黔水县第一娼妓的名头甚至传到了渝州府,慕名而来的大少不知其数,有多少人豪掷千金只为和家人有一宿姻缘;独家依旧破落,杜老二也老死了,清明时节他的儿子抱着儿子在他坟头挂了一束清;米镇的主宰依旧是张家,张老爷不再管事了,镇上的人对他的称呼也变成了张老太爷 ,张世杰子承父业,继续经营着张家的行当;米贵疯了,他的儿子米国泰才出生。
这一切都在有序和无序的交替中进行着,小人物总以为大人物跳脱出了命运的枷锁,大人物却也只能听天由命。
再转眼已经过了将近四十年,张老太爷活到古稀之年,算是活够了,终于死了;张世杰失足掉下砖瓦窑,只剩下一颗心脏;米镇的新主宰,就是张世杰的次子,依旧称张老爷;米贵这个年轻时候的张府大管家在疯了这么些年头后终于解脱了;他的儿子米国泰在张府做了几年差事也被辞退了;好在他留下了根,他至少见到过孙子,算是圆满了;杜鹃在三十年前的一个晚上悄然失踪,没人知道她去了哪,就跟春桃一样,当年春桃换杜鹃,如今杜鹃换成了谁?张世杰的大公子在一个自称龙老爷的人的见证下娶了破烂杜家的一个女子,这是让人不解的;这位大公子失足掉下黑洞河,没了全尸,只好衣冠入棺 ,在张世杰葬礼过后也入土了;所幸的是,他留下了子嗣,也不枉这一生了。
别处的格局到底如何却是不清楚,米镇依旧是米镇。尽管换了一茬人,境况却没多少变化。地主依旧是地主,佃户依旧是佃户,这是命中注定的,哪里能由自己去选择?
若是没有别的什么无序的事情,这一切还应当有序进行着,直到米镇来了个地仙给故去的张老太爷看地。
地仙给米国泰留下几句诗就飘然离去,米镇依旧没有多的变化,只是张家接连着丧死三代人,有些诡异。
杜老二的儿子,就是当年去张家当长年的现在,如今也长到了杜老二当年的年纪,也和死去的杜老二一样老实本分,也抽大叶子烟,也在为自己儿子的婚事犯愁,当年他的婚事拖了许久,好不容易把婆娘娶过门,却又不见肚子大。婆娘吃也吃得,做也做的 ,也没有个什么毛病,这可急坏了杜家老小。倒是有人提起叫罗一手给看看,他这才幡然醒悟,火急火燎跑去干溪镇请罗一手。罗一手已经过世了,他的子嗣依旧经营仁济堂,多少学到了几分本事,只用了几个方子,次年他婆娘就怀上了种。杜小二千恩万谢,在仁济堂外面磕了三个响头,又给列祖列宗烧香供奉,感激涕零。我们姑且称之为杜小二吧,故事还得从他说起。
杜小二来到米镇,径直走到米国泰家,他在屋外叫着:“国泰在不在?”
开门的是家兴,这时候已经有差不多十岁了。他认得杜小二,就问:“杜爷爷,你找我爹做什么?”
“家兴呐,你爹在不在?”杜小二摸了摸家兴的头,问。
“我爹到张家去了,你过去找他吧。”家兴如实回答。
杜小二看着隔壁的张府的门楣,心里五味杂陈。这是一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地方,爱的是尽管很累,但他在张府的时候,总能有几个钱贴补家用;恨的是张世杰张老爷总不待见他,直到自己外甥女嫁给他的大儿子。
按理说杜家人嫁到张府是他的荣幸,也该他走运,奈何命运捉弄人呐!
杜小二的外甥女,也就是唐念,打小在杜家长大。小二对这个外甥女疼爱得很,等到唐念长大了,他也托人给找寻一桩亲事。
本来唐念完美遗传了杜鹃的美貌,奈何这妮子眼光高,寻常人家男子她都不打正眼瞧。为了这事,愣是心力交瘁,他也没法了。
“哥,我出去走动一番。”杜娟(此时叫杜娟,不叫杜鹃)看着堂哥对女儿的百般呵护,想起了故去的叔叔杜老二,曾经他也是这般对她的。而还没来得及让她尽一份孝道,叔叔早早死了。
“你终于舍得走动了,走走也好,到镇上转转人也舒心,总比一天闷在家里强。”杜小二看着这个苦命的妹子,抽着烟。
“我去一趟城里。”杜娟说,她不敢看杜小二的眼睛。
“你还去那种地方,你二叔临终前,托我一定找到你,这些年你扔下念娃,不肯回来,如今刚回来,你还去。”杜小二扔掉烟杆,抱着膝盖生闷气。
“我走了,很快回来。”杜娟也不管,撇下这句话就走了。
三天后杜娟回来了,一起过来的还有一个男子,衣着相貌很是不凡。
“你是谁?”杜小二不给客人沏茶,也不请坐,他端着烟杆,没好气地问。在他看了,这大概是杜鹃的老情人。他打心底看不起这种人,以为有几个钱,就可以随意糟践人;他又是多么同情杜娟,可他和他死去的爹,怎么也想不明白杜娟怎么会走上这条路。
“我姓龙,是杜娟的朋友,路上撞见杜娟,顺道过来看看。”那人和气地说,似乎没注意到杜小二对他的敌意。
“我们小户人家,哪里能交上您这般大人物。”杜小二轻蔑地嗤着气。
“大哥莫要误会,我真的和杜娟是朋友,不是你想的那般,”那人自顾坐下,说,“正巧我有个不成器的儿子到了娶亲的年纪,听说你们家女娃娃模样俊俏,所以……”
“我们家唐念可攀不是您这等人家,您请便,我下地去了。”杜小二转身就走。留下那人一脸愕然,盯着杜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