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温暖的小屋，我又背起桃舞，趟着雪走向老林子的入口，老孙和少年走在我身后。

现在时间还早，睡眼惺忪的村民们抱着笤帚来到乡间的路上，有说有笑地扫起了雪。他们见到少年，无一不是热情地打着招呼，而少年只是对着他们文静地笑，从头到尾没有说话。

那些上了年纪的村民和蔼地呼唤着少年的小名“狗蛋”，年轻一些的则叫他“鹏飞”，王鹏飞。

我想，八爷给他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应该是希望他像鲲鹏一样遨游万里，飞出这偏僻的小山村，挣脱守陵人一族无法违逆的命运。

如果他死了，说不定真的能摆脱这一层宿命的束缚，可八爷却因为血脉之情让他活了下来，我不知道王鹏飞原本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只是在融合了他父亲的一半魂魄之后，他从小到大身上都充满了匪气，因为他父亲原本就应该是这样一个人。为了王鹏飞，王家四代人都背着了厚厚的债。

原本只是想找个进山的向导，没想到会碰上这种事。

这时候桃舞用手指轻轻点了一下我的耳~垂，凑在我耳边笑着说：“狄江，这次你打算怎么谢我？”

我笑了笑，没说话。

我知道桃舞为什么说这样的话，在小屋里的时候，她说时间不早了，让我别耽误了进山，是因为她知道我待不下去了，也知道面对八爷的护犊心切，我很快就会变得不知所措。

说起来，王鹏飞刚开始对我们的提防也是由原因的，而且我们刚进屋的时候，八爷崇敬而无比坚定的眼神中还带着一丝丝的无奈和决绝，说明他是带着必死的决心见我们的。

至于他为什么会下这样的决心，恐怕只有伍子胥知道了。

来到老林子入口的时候，日头刚上三竿，离进山还有三个多小时的时间。

我将桃舞放下，又朝王鹏飞招了招手：“小子，你过来。”

王鹏飞趟着雪艰难地来到我面前，默默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他不是不想说话，而是不能说，保尸丹药效消失的时候，首先溃烂的就是舌头和上颚。

我问他：“你想活吗？”

王鹏飞摇头。

我又问：“你是觉得你活着，会拖累八爷和你爹？”

王鹏飞迟疑了一下，默默低下头。

我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对他说：“我可以让你活下去，同时也不会拖累任何人，不过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王鹏飞抬起头来看着我，他的眼神中放着兴奋又疑惑的光芒。

他想活，比任何人都想像正常人一样活着。

只可惜，我的确可以让他活下去，但无法让他活得像个普通的凡人。

这时老孙察觉到了我的意图，在一旁有些担忧地说：“老狄，你不会是想让这小子当代理人吧？”

我点点头，又对王鹏飞说：“你想活，就必须成为我们的代理人，负责帮我们处理人间的一切事宜。这样一来，你不但可以活着，还能领到一份不高不低的薪水，而你的父亲也可以恢复正常。”

当听说他的父亲可以复原的时候，王鹏飞用力点了点头。

老孙这时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不是我说哈，老狄，你也不是不知道代理人的日子过得有多凶险。老章还好说，那家伙命硬，除非是寿元尽了，不然就是一九命猫，想死都死不了。可这小子命格这么弱，你今天救活了他，指不定明天就嗝屁……”

“这些我就不管了，”我将老孙打断：“我只负责让他活，至于他能活多久，是他自己的事。”

老孙看着我，无奈叹口气：“得了，我不说了，你随便吧。”

我冲老孙露出一个特别功利的微笑，把手伸到他面前：“拿来吧。”

“拿什么？”老孙故意装出一副不知所以的表情，憨憨地问我。

我懒得跟他兜圈子，又在他面前摊了摊手：“别装傻，续命丹拿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次去太一阁，顺便又逛了趟老李的炼丹房，偷了一颗续命丹回来。”

其实老孙偷续命丹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本着行医救人、开店赚钱的原则，为他家的小诊所多准备一味救命的良药。

老孙立刻用手捂着自己的口袋：“什么续命丹？我没有！没有就是没有！”

靠，你浑身上下都是续命丹的味道，还敢说没有？关键你捂口袋干嘛？

我也不跟他啰嗦，拿余光白他一眼，用很平静的语气对他说：“你不给我，我把你吃猪蹄的事告诉释老板。”

“我靠，我不就是吃了一次猪蹄吗，你至于抓着我不放么？”

“就抓着你不放了，你能怎么着吧？”

老孙憋着一口气看着我，一张老脸红的跟什么似的，不过没两分钟他就泄气了，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续命丹放我手里，一边还没忘了嘀咕一声：“有你这种朋友我真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唉，早知道这样我昨天就该多拿几颗。”

我没再理他，将续命丹交给王鹏飞：“吃了它，别嚼，一口气咽下去。”

王鹏飞看着那颗比核桃还大的药丸，流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犹豫了大半天才猛一咬牙，心一横，将续命丹吞了下去。

我离他将近一米远，都能听到续命丹在他的食道中摩擦、滑落的声音。

这时老孙对我使了个眼色，我赶紧拉着桃舞后退，就见王鹏飞的肚子一瞬间涨大，接着就有一股黑水掺杂着腐液从他口中喷了出来。

整个过程只有短短的几秒钟时间，当黑水和腐液接触到空气之后，还没等落地就全部被蒸发得一干二净。

王鹏飞两手撑着膝盖，还在不停地干呕：“呕……好臭……呕……”

这种症状，完全就是魂魄复原时产生的排斥反应，不过看王鹏飞红~润的脸色，就说明他已经在真正意义上活过来了。

排斥反应来得快，消失得也快，王鹏飞在口臭残留的臭味消失之后，惊喜地发现自己又能说话了，兴奋之余，就开始拉着我们一个劲地说话。

他说，从他记事的时候开始，就常常跟着八爷到林子里采药采参，顺便看看林子深处的几座古墓。

作为守陵人一族的后裔，王鹏飞当然听说过天墓的传说，但从没见过，在老林子里，他最熟悉的墓穴是三座地仙墓，这三座墓又称作狐、狼、蛇三仙墓，据说是千年前的一个赤脚道人为祭拜长白山山神而建立的。

可这地方离长白山几百公里，那个赤脚道人为什么要在这里祭拜长白山的山神？为什么他祭拜不建庙宇反而要建墓地，而且是地仙的墓穴？

这些问题全都没有任何答案，王鹏飞只是从他过世的爷爷那里听说赤脚道人的道号：云中子。

古往今来，以“云中子”为道号的人数不胜数，元老板门下有个弟子也叫云中子，不过以他的身份、辈分，绝不可能为祭拜长白山的山神，更不可能为几个地仙建造地穴。

我问王鹏飞，他口中的这个赤脚道人除了为地仙建墓之外，还有没有做过其他出格的事？

王鹏飞说，赤脚道人好像是他们这一脉千年前的弃徒，关于他的事迹，也是门内命令禁止谈论的话题，所以他知道得也不多，只知道赤脚道人除了在老林子里建过三仙墓以外，还在岭南附近修建过一个规模较大的墓穴，名字好像是叫“万狗墓”。

万狗墓？是因为墓里埋了一万只狗么？说真的，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么奇怪的墓穴。

后来我们又问起了林子里的情况。

王鹏飞说，过去他听八爷说过，老林子以三仙墓为界，被分成了前后两个小~洞天，前半部分是生死洞天，后半部分叫幽冥洞天。

所谓生死洞天，就是说这地方的环境恶劣，进去的人就是生死有命、能不能活下来全靠运气了。早年的那些老猎户和挖参贩子都知道这座老林的凶险，所以极少光顾这个地方，就连当年的土匪都不敢在这里落窝，所以时至今日，山中还有不少的山参药草。

八爷倒是常常带着王鹏飞在生死洞天的地界活动，不过每次都是春夏换季的时候进山，那时候的老林子最安全，每次都是走那几条先人标记好的老路。

至于幽冥洞天，就是说那地方根本不是活人该进的地方，曾经也不是没有胆大的人进去，却没一个能活着出来。

王鹏飞说，去年这个时候，就有几个探险队进山，当时八爷还做了一场迷魂阵想把这些困在山外，可这些人里面有高人，不但把阵给破了，还强行进了山，结果进去以后，就没再出来过。到了夏天，山里又来了地质队，不过这些人来了没多久就走了，临走的时候用卡车从山里拉了一堆东西出来，也不知道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不就是那二百具尸体么？

之后王鹏飞又说，前几天又有大队人马进山，八爷原本也想阻拦，当时有个自称是老山炮的人找八爷谈了一次，八爷就没再插手这件事。

老山炮这人我知道，他也是我们雇来的，不过因为这家伙背得罪孽太深，我们就没拉他入队。没想到他也知道监理人的存在，而且还和八爷见过面。

之后又聊起了山里的秘闻和那些山精野怪的事，有时候王鹏飞会说一些他亲眼见到的诡事，有时候也说一些当地的传闻。

时间过得很快，将近三~点的时候老章和老猫带着其他人来和我们汇合。

三~点一刻，我们清点了人数，向着深山进发。

老孙和王鹏飞在前面领队，而我和老猫在后面垫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