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约好了明天下午三点十五进山,上午先到山口外的小村庄摸摸底,顺便看看能不能请监理人出山。
老猫说,他们之前找人算过,说什么午时三刻就是入山的吉时,必须在这个时候正式进山,早一分钟晚一分钟都不好。
后来老孙又给算了一卦,说午时三刻是个狗屁的吉时,那个点阳气过重,整队人都是土夫子,哪个人浑身上下不是一股子阴邪?如果在那个时候进山,小队的运势和老山的炁场就成了天干相迎、地支相冲的格局,到时候不但找不到天墓,小队里的人一个别想活下来。
末了老孙还愤愤地骂了一句:“他娘的什么狗屁算命先生,不知道‘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么,靠,煞笔!”
说真的,老孙说的这番话我压根没听懂,每次看他算命的时候我都觉得他特有学问。
后来老孙就把进山的时间定在了明天申时一刻,也就是下午三点十五,早一分钟晚一分钟都不行。
当天晚上,老孙又去天庭找了趟伍子胥。
伍子胥这人有个特点,就是什么事都喜欢跟着瞎掺和,老孙把事跟他这么一说,伍子胥就满口答应下来,并让老孙明天去山村找一个叫八爷的人,还说什么只要找到这个人,事就成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清点了进山用的武器和物资,老章和老猫带着其他人在村子里摸底,我、老孙和桃舞则结伴去找八爷。
所有人必须在下午三点到山口集合,到了三点一刻直接进山。
大雪下了整整一个晚上,不止封住了山,也封住了村里原本就不怎么宽敞的小路。
桃舞说她这两天正好生理痛不能占冷,非要让我抱着她。
我怕她叽叽歪歪耽搁时间,就把背包交给老孙,背着她一脚深一脚浅地趟着积雪慢慢往前走,老孙就跟在我们身后。
据伍子胥说,八爷就住在小村东头的一个小铁屋里,过了村中唯一一条河就能看到了。
可问题是雪这么大天这么冷,村里就算有河也上了冻、被雪埋了,我们只能先朝着东面一直走,说不定能瞎猫碰上死耗子。
桃舞的脸靠在我的肩膀上,从她嘴里呼出的热气里带着玫瑰花的清香,我忍不住用鼻子去闻,忍不住神魂颠倒。
认识桃舞,是十万年前的事了,那天也是在东北,也是一场大雪,那天鸿老板在长白山顶讲经布道,元老板在昆仑山苦修,我一个人离开了道场,在长白山脚下漫无目的地瞎逛。
那时候还没有诸天神佛,释老板还没有转世,三皇五帝还是昆仑山道上的一缕灵韵,我看上去还是一个四五岁的小屁孩。
天和地都是让人心悸的白色,我一个人围着长白山疯跑,跑累了就站在东天和西天交界的地方傻笑。
那时候我看起来就是傻乎乎的,鸿老板说那时候的我神智未开,傻是正常的。其实我不傻,因为我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记得,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直到见到桃舞。
就是那天,我对着东西天傻笑的时候,从天和地相交的地方突然闪过一道红光,如同一颗漂亮的流星,划过了东天,划过了西天,也划开了我心中最后一扇闭塞的门。
我沿着红光划过的轨迹一路找啊找,终于在西昆仑山的山腹里找到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她说她叫梼杌,我却听成了桃舞,我告诉他我叫帝江,她却听成了狄江。
从那天开始,梼杌就成了桃舞,帝江就成了狄江。也是从那天开始,我变得特别爱说话,因为每次我说话的时候桃舞就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们在西昆仑山下建了一个小屋,那时候我看上去六七岁,桃舞看起来四五岁,我们每天过家家似地瞎闹,我扮演老公,她扮演老婆,我们每天都会躲在山道上吓唬那些看管山林的山神。
再后来元老板出山,就带着我们两个天南海北地瞎混,那时候我看起来已经是个十五六的少年,桃舞和我年龄相仿,出落得亭亭玉立,那时候我特别喜欢她。
可每次我和元老板喝酒喝得七荤八素的时候,桃舞都会跑到鸿老板那去告状,每次我和元老板都被骂得狗血淋头,所以那时候我又特别讨厌桃舞。
鸿老板失踪的时候,我和桃舞已经变成了现在的模样,那时候老头子不辞而别,我心里特难受,一个人跑到九泉苦修,听说九泉的泉水能让一个人把过去的事都忘了,忘了就超脱了。后来桃舞找到我,问我是不是想把她也忘了,我记不清我当初是怎么回答她的了,只记得那时候我离开了九泉,辗转到了西昆仑。
临去西昆仑之前我告诉桃舞我要苦修千年,等出来的时候我就娶她,当时桃舞抱着我又哭又笑,我知道,别说是一千年,就是一万年,十万年,她都会等着我。
可我在西昆仑待了五百年就出来了,那五百年里,我最挂念的人是桃舞,可出山之后,我最不想见的人也是桃舞,出山以后,我没再提过结婚的事,桃舞也没再问过我。
我不是不喜欢桃舞,可也许是因为和她太熟了,我总是不敢和她走得太近,我害怕被人看透,也害怕自己已经完全看透了桃舞,虽然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怕。
直到现在,只要见不到桃舞我都无比挂念她,可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我又会没由来地害怕她。
老孙总是劝我先把婚结了再说,不管怎么说也算是给桃舞一个交代,我不怕结婚,但我怕分开,如果两个人走得太近,之后又分开,以后可能永远都无法再走到一起。
唉,我这人就是特别容怀旧,老孙说我这是无病呻吟,桃舞说我这是自寻烦恼,反正不管他们怎么说,每次我回忆起这些往事来的时候,总是发现自己心里有很多一辈子都解不开的结。
这时,桃舞轻轻举起手臂,指着不远处的雪丘在我耳边吐出一朵香气:“找到了!”
我回头和老孙对视一眼,都是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
找到了?找到什么了?
桃舞亲昵地揉了揉我的头,笑着说:“八爷,就在那个小雪丘下面!”
我又望向那个小雪丘,看它那形状,怎么看怎么像个坟……我靠,不是吧!
回头有一想,不对啊,桃舞怎么知道八爷在那下面?
桃舞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凑在我耳边说:“你忘了我最擅长干什么了?雪丘上有一层仙气,说明不久前刚有仙人光顾过,而且那股仙气里还带着太一阁特有的五色光华,肯定是伍子胥曾经来过。”
这时候老孙弯腰在积雪中刨了一个小洞,就发现洞底是一层厚厚的坚冰,穿越冰层还能看到鱼。
没错,在我们脚下的,就是小村中的那条河流。
可说好的小铁屋怎么就变成了小坟头了呢?话说八爷不会是个死人吧?这个伍子胥到底靠不靠谱啊!
反正已经走到这了,不管怎么着都得过去看看,我和老孙谁也没再废话,一路趟着雪火急火燎地冲到小雪丘前,卖力地将雪层拨开。
等看到雪丘内部的样子,我和老孙同时松了口气。
是小铁屋,不是坟头。
确切点说眼前的建筑也不能算是铁屋,其实就是先在地上挖一地洞,又在洞口上搭了一个圆形的铁顶。
在铁顶上还有一个窗户。
此时我们透过窗户上的玻璃向里面望,里面的人也抬头望着我们。
从小屋的摆设来看,这里应该是个生意不错的小卖铺,柜台上所有的货物都非常的新,说明这里压不住货,东西不愁卖。
屋子里点着炉子,三个年龄差距很大的人此时正围坐在炉火周围,一个年纪很大、皮肤松弛得像枯树皮一样的老人,一个五十多岁、脸上有一道疤的健硕中年人,还有一个看起来也就是十五六岁、浑身带着一股匪气的少年。
老人看到我们的时候扯着嗓门喊了一句:“真是祖师爷显灵了!”接着就跪下对着窗户猛磕头。
中年人赶紧跪在老人身后,也是一通三跪九叩。
只有那个少年站在一旁冷眼看着我们,眉宇之间流露出一份深深的提防。
老孙看了少年一眼,忍不住皱起眉头:“这小子是怎么回事?看这面相,本应是个短命鬼,活不过三岁必夭折,难道是有人给他续命?”
桃舞也在一旁说道:“确实奇怪,这孩子身上有一股浓浓的尸气,确实应该早就死了,可他却又是个实实在在的活人。老孙说得没错,确实有人给他强行续了命。”
就在这时候,屋子里的老人在中年人的搀扶下爬了起来,颤颤巍巍地打开了窗户旁的小门,顿时有一股无比温暖的气息夹杂着刺鼻的香味从门中飘了出来。
闻到这股味道,我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种香甜中带着酸的刺激性气味,应该是保尸丹特有的味道。
所谓保尸丹,就是一味保护尸体不腐的古老丹药。
而味道的源头,就是此刻躲在角落里窥视我们的那个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