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店开张十五天,还是没什么生意,凶残的阳光一如既往地跟我过去不去。
我躲在家里吹着空调看八卦娱乐小报,电视开着,屏幕上有一个俗媚的女人和一个老不正经的男人,正声嘶力竭地推销手表。
最近电视上老是出现这两个人,每次看见他们的时候我都会想起老张和老阎那双没节操的嘴脸,心里烦得要命。
本来吧,我是打算把店开在西昆仑那边的。那里人杰地灵美女如云,每天都有人模狗样的帅哥蹲在马路边上,瞪着一双贼眼寻找双修的目标,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个开旅馆的好地方。
可就在我看好一块地皮准备盘下来的时候,老张和老阎突然横插一杠子,把我骗到了这个见活人比见鬼还难的九泉公路。
其实在此之前,我对老张和老阎就没什么好印象,当年老张仗着自己是天庭一把手,总是处心积虑地跟我过不去,至于老阎这人,我估计他是在地府待得时间太长了,为人特别阴险,去年我被他坑走五十块钱,他到现在都没还我。
不过我这人耳根子软,经不住老张和老阎软磨硬泡,最后还是携家带口来到了九泉公路。
可来了之后我才发现,这地方不但鲜有人烟,环境还极其恶劣。
旅店是我来之前就已经建好的,只有一层,面积还特别小,整个旅店只有两间房,一间朝阳一间背阴。
朝阳的那间常年烈日暴晒,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屋里没开空调,分分钟把我热成狗。阴的一间一万年没见过太阳,潮湿阴冷,撒泡尿没等落地上就能变成冰柱跟你浑然一体。
我想走,可是走不了。
老张跟我摊牌了,说我走也可以,必须先还钱。我当时就不乐意了,心说这不是明摆着强买强卖么?谁不知道我欠这货很多钱,估计下辈子都不一定能还清。我就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老张说不还钱还命也行,我突然想起来还欠他几十条人命。
然后我就洒脱了,好死不如赖活着。
好在阳室的空调还是比较给力的,功率够足,一天二十四小时开着勉强能让室内的温度维持在二十七八度。我住在阳面,阴面留着营业,反正能出现在我店里的客人都是见光死的那种。
小报上的内容还是老一套,不是某某明星的情史,就是某某明星的狗咬了隔壁老王家的二闺女。
我满心无聊,把报纸扔在老桃木拼成的茶几上,然后盯着电视屏幕发呆。
叮铃铃……
就在我处心积虑地思考着怎么把今天的时间浪费掉的时候,沙发旁边的座机电话没征兆地响了。
接起电话,另一头就传来了一个特矫情的声音:“喂,狄江啊,数日不见过得可好?”
天杀的,是老张!
我一听是他的声音就知道准没好事,“啪”就把电话给挂了。
以我对老张的了解,这厮过不了多久就会来我家找我。我很烦,没心情听他对着我拽古文,匆匆穿上了御寒的衣服,打算到阴室躲一躲。
就算天塌了,老张也决计不会去阴室,那地方他只去过一次就再也没去过,说什么一进阴室他就觉得自己的节操“东流覆水,一发难收”,老张这人说话特矫情,说白了就是觉得阴室的装修不上档次。
阴阳两室只有一门之隔,我来到阴室的时候,突然发现老阎正坐在吧台上喂淘淘吃东西,闹闹站在一边傻愣愣地看着。
有时候吧,我也会突然变得同情心泛滥,偶尔收养个孤儿什么的。
淘淘和闹闹就是我收养的孤儿。
其实收养他们两个的第一天我就后悔了——还不如养条狗!
我第一次喂淘淘的时候就发现这货食量大得惊人,那天她一口气吃光了我们家冰箱里的存粮,后来我怕她吃不饱,就变卖家当给她批发了整整一车狗粮,结果她一顿饭就吃光了,还愣是没吃饱。
闹闹平时很安静,可每次一躁动就会砸东西,还专挑值钱的砸,他的破坏力特别惊人,连我都拿他没辙。
就是这两个货败光了我的所有家当,每隔一个月我都得跟老张借钱救急,上次带闹闹去老张家蹭饭的时候,他还故意打碎了老张他们家最值钱的琉璃盏。
每次看见他们俩,我都有一种泪流满面、掩面而去的冲动。
老阎喂完最后一把狗粮,拍了拍手,一抬头正好看见我站在门口对着淘淘和闹闹发呆,他一脸鸡贼地站起来,笑着要跟我握手,我二话没说,一转身就回了阳室。
宁愿见老张我也不想见老阎,老张这人节操尽碎是不假,可老阎根本就是天生和“节操”这两个字过不去,我经常被他卖了还舔着个大脸帮他倒数钱。
和老张一样,老阎在我们家的活动区域是有限制的,他也只来过阳室一次,说一进这地方就内分泌失调,从那以后再没来过。
我换好衣服,坐回沙发上继续看我的八卦小报,一边想着等会如何对付老张。
没过几分钟老张就来了,和往常一样,他没敲门就直接进了客厅,身上还是穿着那件镶金边的白色中山装。老张的身材特别挺拔,气质非凡,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特有的傲气,别人站在他面前很容易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不过我没有,我比他帅。
我半仰半靠地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继续看我的八卦小报。老张见我完全没有理他的意思,装模作样地干咳两声:“咳咳,古人云,有朋自远方来……”
老张有种魔力,每次他像这样捏着嗓子唱古文都能让我从头麻到脚,于是我果断将他打断:“说人话!”
老张话说到一半就被我把后半句憋了回去,憋得脸红脖子粗,好半天才顺过气来:“我说小狄啊,你看我大老远来了你也不招待招待,泡个茶什么的。”
我不耐烦地放下手里的报纸:“我家没茶,凉水随便喝。左转直走再左转就有水龙头。”
老张的官做得很大,平日里除了鸿老板和元老板没人敢像我这么跟他说话,顿时被我气得脸色发青。
不过他拿我没辙,我虽然是个没官没职的平头小民,但咱关系硬,我和元老板基本上算是同期毕业的老校友,鸿老板是我的授业恩师,外加我身后还有一个敢和他撸膀子干架的孙老板,所以就算我跟别人说他小时候偷看村头刘寡妇洗澡的事,他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老张憋了好半天,才皮笑肉不笑地在我对面坐下,从皮包里掏出一份文件扔在茶几上。
我看见那份文件的封皮上写着:“黑水重案”,就知道老张没安好心,故意把目光挪到一旁,但我这人天生比较容易好奇,虽然把主要视线移开了,余光和全部注意力却都在那份文件上。
我发现我真贱!
老张朝我这边凑了凑,装模作样地叹口气:“本来不想来麻烦你的,可你也知道,有些事情我和老阎不方便插手,只能找你这种不受条文制约的人来处理。”
我实在拗不过自己的好奇心,在心里朝老张啐了口唾沫,拿起那份文件,仔细翻看起来。
要在过去,老张拿来的文件肯定开篇就是一大堆废话,极少像我手里的这份一样,从第一页、第一个字开始就切入正题。这说明事情的确很严重。
整份文件都在陈述一件即便是我看来也匪夷所思的事情,说是最近在西南边境的一个小城市不断出现失踪人口。城市不大,约莫只有一百万人口,但上个月至今,短短一个月时间竟然有接近十万人失踪。由于失踪人口数量太过巨大,单靠凡人的力量绝对查不清楚,加上事情足够严重,最后老张也加入到了调查者的行列。
从资料上看,所有失踪人员都到过一个叫老巷子咖啡屋的地方,但根据老张他们的调查,咖啡屋似乎和失踪案件没有直接的联系。
更诡异的是,将近十万人失踪,当地人竟然没有察觉,根据调查,那些失踪人员的亲属以及曾经见过他们的人都已经忘记了他们的存在,好像他们不是失踪,而是从没存在过一样。老张他们找到了一个受害者,死了,是被吓死的,那个人死在一个工地上,身边有一锅煮熟的沥青。所以这个案子起名叫“黑水”。
用了两个多小时我才将整份文件看完,长出了一口气,将文件慢慢放回茶几上:“啧啧,十万人啊,快赶上当年薛老板在天山坑杀的人数了。”
我说的薛老板就是薛仁贵,当年他在天山坑杀十万铁勒人的事其实是个冤案,也是我处理的。足足十万人啊,还是个冤案,处理起来有多麻烦我现在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
老张立刻就听懂了我的意思:“价钱好说。”
我等的就是这句话,不过不着急谈条件,装出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指着文件最后一页“十万”那个数字问老张:“这些人是死是活?”
老张摊了摊手:“不知道啊。失踪事件爆发之后,我让老阎查过生死簿,几乎是一夜之间,这些人的名字全都从生死簿上消失了。”
我现在明白老张为什么说这件事他不能插手了,这些人不在生死簿上,非神非鬼非人,不入轮回,不属三界,换句话说就是超出了老张的权利范围。
像这样的事,果然还是我这种人处理起来最方便。
“好了。”我直起身来,笑着对老张说:“谈谈价钱吧。”
老张早有准备,从随身的皮包里拿出一大摞纸扔在茶几上,我一看,是我打给他的两百多张欠条,其中一张欠条上写着:“XX年XX日,狄江欠张坚琉璃盏一个。”
我盯着老张脸上奸诈的笑容,狠狠咬了咬牙:“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