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焚烧着。
今日之故事注定不会让奏折上多留几行笔墨。
小斗笠足踏残垣,穿越炼狱血火之径。
她轻得步子轻如踏云,每一步却无法撼动。
暗器不能,死士不能,欺瞒背叛亦是不能。
斗笠向前微倾,让人看不清斗笠下的她是何表情。是怒,是笑,是不屑?
答案也许在地上,用别人的血和碎肢写的清清楚楚。
武休不再贸然行事,封穴,止血,扯下衣衫包扎,运功调息,等着她走过来,哪怕是把手下都杀光,他也不再轻易有动作,如果一只手都买不来一个冷静的教训,他就不可能活到现在。他思考,聚敛心神,丹田内力流转,集于另一只手。
武休观察着,直到小斗笠接近,他道破:“你是白龙的传人?”
此话一出,顿时有些杀手已经兵器都拿不稳,加上先前所见之景,有些杀手终于崩溃,甚至瘫软得跪在地上,失去战意。 他们相信武休的判断,更何况相信能一招削去武休手臂的人,本就可以算得上江湖上最顶尖的高手之列。
听闻白龙之名之前,他们尚不会丧失斗志。如果他们可以选择,宁可被人街头分尸,也不要听见这个名字。
白龙是一个杀手。
是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武林传说。
其武功已入化境,他的黑名单就如阎王簿,从未有人生还。他杀一个人,可以等三年,等到破绽在下手 ,一击得手,就连比他武功还高的世外神人也难逃一死。也可能用十年准备部署杀一个人,只等他仇家诞生,付钱买之性命,杀之如探囊取物。
他夜行白衣,就是因为剑法太过恐怖,他反而不希望对手在夜晚看不清他的动作,不够害怕。都说恐惧来源于未知。比未知更让人害怕的是什么?是绝望,夜行白衣就是绝望。
他的剑法奇诡无比,为了杀人,武学另辟蹊径。他的剑法已融合缩骨法,瑜伽术,甚至东瀛忍术,打通身体所有关节,然后就可以在极大的身体扭曲之时刺穿别人的心脏。关节的拓展,就是招式的拓展,如果说他拓展了整个武林的剑法路数都毫不为过。
有人说他修炼于海外仙岛,有人说他师承西域最神秘古老的杀手山中老人一脉,对于这些传闻,江湖众口不一,但唯一肯定的是,被白龙盯上的人,就不可能再像人一样活着,而是一个进入消亡倒计时的物件。
如果你觉得天下武功,唯快不破,那真不巧,他有天下最快的剑法。
如果你觉得有些人天生杀不死,骨头硬,那也很不巧,他也是天下最会杀人的人,他轻拍你肩膀就知道你的骨骼是不是和常人不同,你在什么剑招下会有几成机会能活他已经了然于胸。甚至能听出你的心脏是不是在百万分之一的右位。
他杀你前,会知道你往哪里逃,谁会救你,谁能保护你。而你一旦开始逃,就要忘了这些可能救你的人,因为他出手杀你之前,这些可能帮你的人一定不会来,不管他们多讲义气,此时都不会来帮你,死人是讲不了义气的。
你混迹江湖的天赐良不死运气,在他看来只不过是杀你之前的一些额外功课。
小斗笠的这柄软剑,是白龙年轻时所用之剑,云龙脊。学会将剑收入鞘中,就要花五年的时间去修炼,再此之前,最好不要认为它是柄软剑。现在白龙用的剑,薄如无形。剑身横对着你,你根本看不见他手中有物。比起云龙脊,早已更进一个境界。
得罪白龙的传人,就要把生死置之度外。
武休已经做好回归武林的准备。极度的恐惧就不再恐惧,是一种兴奋。他反而迅速回归了武者的状态。
小斗笠道:“你认得他?你是活人?”
因为白龙通常不会让与他交手的人活下来,更没什么朋友。
说话的时候,暗器与箭在她周身,像撞上了无形的屏障,摧折落地。而她的杀意始终在武休身上,看不见神色变化,甚至看不见她是怎么出剑的。好像这屏障是神仙赐给她的法力。
武休:”我不认得他,所以我是活人。“
小斗笠:”你这种人连我都想杀,见了白龙自然活不了。“
武休:”你和白龙不一样,白龙从不管别人闲事。你什么闲事都要管。“
小斗笠冷冷道:“我只学他的武功,不学他做事。”
武休轻蔑的笑到:“别人买命他杀人,其实我和他才是一种人。“
小斗笠内心深处似乎有一种力量刺痛,“就凭你,也配合白龙相提并论。”
武休看到小斗笠的手微微颤抖,道,“其实,你心里已经承认。”
她顿时被激怒,怒声道,“他跟你不一样!”
她的身法比先前更快,甚至看不清她是如何运使轻功而来,样字音还未落剑光就如瀑布般倾泻!
此时的她失去了冷静,犯了武者大忌。
武休也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但他已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趁着小斗笠心神大乱,倾全身功力催动鬼吻之锏,
锏开四棱,尽慑四方剑路,真气凝沉其上,如满月弓上箭。
剑光撩夜,锏风啸谷。鬼吻云龙一相逢,天惊地愕。交刃间,火星如裂空狂雷,将二人凶招险式照得轮廓分明。双刃出招愈加之快,火花不断,映得二人凶容清晰可见,如沐白昼。岂非人间至凶之景!
观战之人惊得难出一句整话。
“武....武大人......斗笠....白.....”
骇人武决无人敢扰,甚至无人能评之一言。
官非官,侠非侠。战至心狂,剑意早已无招。
千百次剑锋与铁锏相击之声,声声紧凑,最后几乎连成一声,震痛了众人的耳膜,有些人的耳中还流出了鲜血。出招之数,早已没人能数清。
他们脚下步法,已将粮仓外的地面踩得下沉三寸。几许足下裂纹,甚至直至墙垣。交手最烈之处,粮仓的烈火被剑气所割,一时间竟燃不起完整的火苗。
像是大自然向凡人鞠躬低头。
生死将分之时,身影相措之刻,剑声绵密相叠至极,犹如惊爆。随之,剑光火花,熄于长夜。天地还归寂静。
无人再动,背向静立,血河火海映红了脸。
小斗笠的白衣染着血,身中数创,就连从未破损过的斗笠也被豁开了口。云龙脊的剑身有七处因为刚才的交战过热而烧红了铁。小小的身子却依然傲立于火海之中,好似不知痛为何物。
鬼吻锏,不仅有十处烧红,还留下了五个滚烫的缺口。武休以锏撑地,誓死不跪,随后身上剑创如雷鸣般爆裂,同时鬼吻锏从正中断得粉碎,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自己血中,埋葬了自己一世威名。
就算激怒了这个白龙的传人,也没能打败她。常年的安逸生活让自己进入武者的状态太晚。
小斗笠非是憎恨白龙,而是希望自己变成他在江湖中的倒影,以侠名代之。所以她才会出师之前就离开师门,所以她处处行事作风和白龙完全相反。武休怎么也不会想到,小斗笠这样一个看似没什么心机的小孩子,一个从不杀人的幼稚好人,竟然师承于天下最可怕的杀手白龙。一个人若把白龙的传人逼到绝路,他就必须见识一下自己此生最不愿见之剑法,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人算不如天算,这是也他的报应。
尸横瓦砾,炽火燎夜。
她起身离开那个地方。自己杀过的人却免不了映入眼帘。她很像大哭一场,但是她忍住了。
因为还活着已经被吓得不能动弹,如果她哭出来,他们就会重拾信心继续进攻,倒时候又不得不杀他们。
看着那些死在自己手中的人,同样的躯体同样的物种,在自己的剑法下,亡者尸骸尽碎,生者惨叫不绝,很想呕吐,也很想哭。她的剑法刻在别人的眼睑中挥之不去,可是这些杀手的死状何尝不是在自己的脑中驻之不离。她甚至都不用多想这些人也有家人,也有朋友之类的事,只是想想让一个完整的人变成一堆肉,她就会浑身发抖。
一天之中,她历经欺骗背叛,侠客梦碎,甚至初次杀人。却只能眼睁睁百姓们的一仓救命粮食毁于一旦。她发现,就算是做大侠,也那么无力。忆起她当初所愿:她也许有不敌之人,却无无法改变之事。令人唏嘘,她没有失败,却改变不了一切,只能眼睁睁看着救命之粮如“数字”般燃尽,饥民之苦她更无忍再想。
她只是带着双手的血腥,一事无成的离去。
第二天清晨,小斗笠祭出了白龙追魔令。只要此令拿出手,就能很快见到白龙,没人知道过程如何。
而此令一出,一定有一笔大买卖,一定会有个人的死得惊天动地。否则乱用此令的人就得先见阎王。
没出三天,白龙就找到了小斗笠。
她见到师父,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要他请客吃阳春面。
她一边吃一边哭。
若是有人得到了白龙追魔令并以此号令白龙,理论上,就算是让他去杀皇帝,他都不能拒绝。
对,她就是用来吃阳春面的。如果这种情况下白龙还不剁了乱用追魔令的人,那么也只能因为是小斗笠了。
白龙坐在她的对面,剑放在桌子上,看着她。吃了一碗又一碗。眼泪吧嗒吧嗒进了碗里不知多少滴。味道连盐都省了。
一年没见的师徒俩人,此时谁都没说话。日升云起,月沉星坠,不知过了多久。
小斗笠带着哭腔说,嗓音沙哑得说道:“我杀人了。”
随即哽咽得说不出第二句话。白龙深深的点了点头,颔首阖眼时,如倾山之重。没有说话,也看不到面罩下的表情。胜似千言万语。
说完她又继续吃,继续流泪。虽然白龙什么都没说,小斗笠却无比确信,师父对自己刻的心情理解得最深,愿意坐在她身边就已足够。
许久,白龙摸着她那破损的斗笠,还是说话了:“又要给你做一顶新的了。”
小斗笠抿着嘴,“嗯。”
(起始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