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杀不会武功。”
能抵消这六字魔咒的方法说来滑稽,就只有一字。
“逃。”
只要察觉名杀在同一座城,就要逃。
至今江湖上“名杀”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一个组织,都没人弄得清究竟。
只知道他欲杀一人,就没人知道他本人在哪,何时出手。
当小斗笠一行人察觉“割天丝”就是名杀的秘密时,证明他们已经走太近。
也许就算逃也已来不及。
如果他真的是主山之人,如果他真是无意间杀了穆人龙。
那么割天丝将会遍布整个城中,尤其能逃走的方向将会变得最危险。
小斗笠好像隐约得明白了“名杀不会武功”这六个字为什么有慑人的力量。也许这六个字就不该出现在这世上。只要是被他算计,武功就变得丝毫没有意义。若穆人龙都不能察觉这样的机关,谁能保证在名杀的暗算下不死?
他们欲缓步回行,但又恐身后又被人布置上割天丝。
“此人武功深不可测,他也许在我们身后布置了割天丝,而我们全然不觉。”
公孙秋只要听到有人想动一动,就会出言阻拦,她总是做了最坏的打算。
只有小斗笠知道,名杀不会武功,绝不是谎言。名杀也许有通天只能,但是无声无息布置这样的杀阵,绝非不谙武功者可做之事。杀人和武功千百年来常常混为一谈,并非没有道理。
“你不相信我们的武功?没有人来过这里。一根暗器飞过的声音都逃不过我的耳朵。”
小斗笠的话中恢复了自信,因为他们陷在恐惧中的时间越长,越会给名杀布置杀局的机会。
然而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名杀在不在他们身边。
“小斗笠,我知道你对自己的听觉有自信,我也知道我们这些人中你最了解名杀这个人。可是....”
“公孙秋!”小斗笠扬声道,“你被穆人龙的惨象吓住了。”
公孙秋一怔,似乎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吼她,她心中的恐惧甚至渐渐燃烧成愤怒。
愤怒岂非本就是恐惧的余烬?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我说你被吓破了胆。”
小斗笠也变得冲动起来,人的愤怒往往就是用来掩饰恐惧的。
但冲动,只会让人误会得更深。
“你记恨我那一剑!你不知道我这一剑救了你。”
“但如果你现在说的丧气话,害死我们四个,你还谈什么救字?”
“你...”
就在他们相争之时。
只见得背后压来几道被夕阳拉长的人影。
只见影,难闻其声。
回首视之,十余名城中戍卫装束的铁甲兵士向他们走来。但他们的眼神绝对不是普通戍卫。他们铁甲披身却足下无声,目光如炬只注视者练明鸾和公孙手中的剑。他们的年纪不轻,个个杀气腾腾。掌中兵器好似已和人融为一体。列阵整齐,步调几乎在无意识中形成一致,却外显慵散之态,不难看出,这些人都是久贯沙场之人。
瀚海孤舟只有十年的历史,这些人的从军的武功却深得多,小斗笠忽然想到自己曾经说过的话。瀚海孤舟的阴谋就在于“复活”,复活之前,这做城根本不是简单的城,他们的势力早就非是常人能够想象的庞大,久远。
他们中有一白髯老人呢,手持银枪烁光,护心之镜如日在心,他所站之位永远在最前,得以让重兵士安心。
他只要未下令,任何人都不会出手,更没人敢站在他的前面。
练明鸾忽然看向他,发现他的脚印最深,深得不太寻常。不禁握剑以待。因为她看得出,这名老者的银枪有着不寻常的重量。枪这种兵器非是钝器,自是越轻越好,木杆枪最适合杀人。
然而枪也容易折断。所以弱要牺牲重量,只能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枪杆坚固得无兵可摧。甚至以此点再融合棍法,将会百倍难缠。所以她不得不警戒起来。
老者身后的人都是壮年勇士,刀剑斧随身,好像如羽扇一般轻。他们若是拦阻一个小门派不让其出城,可能会让这门派付出血的代价。小斗笠心中暗道,也难怪穆人龙有底气封城,他们之中有多少这样的好手还不得而知。
为首的老者向穆人龙的方向远眺,忽然面色骤变。
“你们杀了穆人龙?”
公孙秋欲言又止,被小斗笠抢了先一句:“对,没错。”
后无退路,小斗笠却又要惹这麻烦。难道她疯了?
正与小斗笠争吵的公孙秋,听这话本改怒不可遏,可此时却附和道。
“他难道不该死?”
“好,很好。”
老者点点头,杀意凛然,枪杆顿地。
“我早就想和【主山】之人会会。”
纵然他们与天裁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是如外界传闻一样,他们之中早已是一盘散沙,如行尸走肉一般。更让人吃惊的是,他竟然对主山之人毫无畏惧。也许他们真想讲主山之人一起灭口?他们到底想掩盖什么?
小斗笠心知此时已经惹了不太好惹的人,但又能如何?四个人身上带血,面对这着一滩不成人形的尸骸。他们能认得出,必是有备而来。穆人龙被公孙秋一路追杀时所求之援,也许正是这些人。甚至不止这些。
练明鸾沉着拔剑,剑尖指银枪。
侧照夕阳,傲立长风,引飘断臂衣襟。
“你们谁敢来。我就送他见阎王。”
银枪老者怒然一吼:
“给我杀。”
十余兵甲勇士其动,蒙人弯刀,汉人长剑,刃光交照,威势憾天。
小斗笠心知他们的来历绝不单纯,不可让练明鸾一人应付。
就在她欲拔剑帮练明鸾之时。
她的脚步忽然不听使唤,下意识得停住了。
她并非中了毒,若你脚下是万丈深渊,而你又不想死,你又怎样迈出这一步?哪怕有天外来仙,告诉你你跨出这步不会死,且会富贵一生,你也会觉得脚下不听使唤,想迈开步,也一时间难以抬足。你可曾明白这个道理?
小斗笠明白,但她不愿明白。
就在这些兵士从银枪老者身后涌向前之时,那些兵士就不在是兵士。
从老者身后飞来的,就是一块块的方肉,血都来不及流出,肉就已成块,带着盔甲。
杀人之前的表情也凝固在脸上。让这份情绪永存于这一刻。
肉体分裂一刻的景象语言实难描述。
练明鸾已忘了手中握的是剑,好似握着悬崖断壁之间最后一棵救自己命的藤蔓一样,一动也不敢动。她见过割天丝杀人,也听说过上品割天丝是何等的可怕,比想象带来的恐惧更可怕的是超越想象的景象。
只有老者没有死,但是他的魂已经被惊吓得散了七分。
他一生见过的死人可能比全城的人都要多,但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死法,就在自己身边。
也许自己也一同不知不觉得死去,会是更好,因为生者就要面临这样恐惧的折磨。
小斗笠从惊愕中醒来,将她从她最不能忍受的血腥和惨死之中唤醒的,是一种天来的灵感,她并非适应了杀戮,麻木了残忍,而是有些必须要她来做的事在等待她,那种感觉,有时高于了一切心绪。
她高声喊道:“别动,听我的,你能活命。”
银枪老者就像被点了穴一样,被这句话喝住。他从来不怕死,现在却像个鼠辈一样。
小斗笠头上不禁沾满了汗。
因为她看出了一件事“这割天丝,就在这老者身上。”
这时的小斗笠,绝对不会说出孩童一般幼稚的话。
随即,练明鸾已经听懂了小斗笠所言中的暗示。她信任这个孩子。
银枪老者神态剧变。
你永远想象不到,那样一张脸会变成如此。
他流出两行眼泪,如溪流一般清澈,自然了干涸的崎岖小径一般在他苍老的面容上流淌。
“我老了。”
他缓缓开口说话,伴随悲痛。
“我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一样怕死。”
鲜血模糊了他和四周的血块,与夕阳连成的这片红色之中唯一会动的东西,就是他抽泣的面容。
“三千七百八十二。”
他说着这串数字。
“我看见过三千七百八十二个人在我面前惨死。而我知道我将会和他们一样下场。”
“我有个女儿,她以我为傲,她知道我每次出手都可能不会活着回去。而我从来没有怕死过。”
“而我今天........却连动都不敢动。”
众人无言,静静得看着他的独白。好像他在替众人说出那未曾说出的心思。因为恐惧而丧失尊严。
“今天,我不会报上自己的名号。”
忽得举起银枪。他的手臂已被割天丝割断一半,血流如注,而不自知。
“但我要你们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从来不是!”
不知是因为他的心绪激动,还是因为他的手臂已经快要断掉,他的枪已经不住得颤抖,好像就连一个小孩子都能打败他一样。
他枪指练明鸾,支撑自己最后的尊严。
练明鸾的心中被触动,也不再恐惧。
手也开始有了动作,像是冰川感受到了春风的轻抚。
骤然,银枪老者掠起一阵风,握枪横指向练明鸾刺去。
一剑穿心,镜碎,血飞,瑰丽绝艳。
这是她对这银枪老者的最后的敬意。
这时,练明鸾发现,老者的护心镜后面有一封灰色的信笺。
她正犹豫要不要拿起,一时间忘了刚才的恐惧。
此时,天外飞来一只黑羽短矢,插在信笺之上。
练明鸾抬头望去。只见楼上一人,黑羽大氅,手持短弩。正对着她摇头。
此人黑发黑目好似无底深渊一般,只要看上一眼就会深深陷落其中。远远看去有一种说不出神魅。
他收起短弩,自楼上飞下,径直走来。
小斗笠想警告他什么,但还没等开口。
那黑羽衣者先开口说道:“缠住割天丝的‘怒绢’就在他女儿的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