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秋在小斗笠耳边,瞧瞧说了几句话。
小斗笠的眼睛逐渐明亮,好像乌云渐渐散去,天变得晴朗。
没人说得清她眼中有多少变化。
她听得突然觉得很累,也很轻松,不知这矛盾的心绪究竟如何交织在一起。
不知道什么时候公孙秋离开了。
隐约中,她对沈世霜说了一句不明所以的话
“公孙姐姐来过吗?”
“没有,从来没有。”
然后她含着笑意睡去。
公孙秋到底对她说了什么话?
她为何又不明所以的问这样一句话?
病愈临近的日子是身体最虚弱的一刻。全身内在的潜力集中做一件事,就会让人虚弱。运功如此,冥思如此,病愈也是如此。此时她的话,会不会是什么幻觉?沈世霜究竟是不是呆子?
她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冗长的梦里有一条冗长的街道。
街上住着可怜的人,目光中没有未来,没有感情,只有痛苦。
白龙握着她的手,和她并行其中。
她只记得自己对白龙哭着,眼泪晶莹得照亮了昏暗的梦景。
“我不可怜,别再喊我的名字......”
小斗笠从未对世人谈过她的名字。
可是白龙却让她记住。
“你不能忘这个名字。”
好像这个名字和这条街上所有人一样可怜,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她为什么要记住一个“可怜”的名字。
“那至少让我跟你姓白。”
“我也不姓白。”
白龙当然不姓白,没人知道他叫什么。
“你连你的名字都不告诉我.....”小斗笠哭着,声音越来越激动,“你们抛弃我,就是为了让我承认自己可怜,对不对。”
白龙轻抚她的面颊,目光闪烁着,什么都说不出。
“真希望照顾你的是她...”白龙自言自语,声音轻得好像随风而逝。
“她....是谁。”
“不要问。”
白龙冷酷的像一尊石像,没有任何感情。好似那个“她”无关人生七情六欲。
这个“她”到底是谁。
为什么会照顾小斗笠,至今对小斗笠来说都是一个谜。白龙不想说的话,世上没有人能让他开口。哪怕不是惊天秘闻,仅仅是这样一件私事,他不说,没人能让他说。
这个梦她已做过数十次。
梦中的情景似乎真的发生过,但又像自己拼凑出的幻境。
能肯定的是,她从未对别人说过自己的名字。
她是个不需要名字的人。
面罩下的白龙,她曾梦见过多次。有时英俊潇洒,有时狰狞如魔,时而笑,时而悲伤。但永远不变的是一道刻骨的孤独。有时梦景比现实还要真实。
“怜儿....”
“不要叫我怜儿,我不可怜。”
她几乎把她的回答,从梦里喊到了这个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几个时辰,可能是几天。
眼泪从梦中流出,湿了枕边。
窗外已没有阳光。
她很饿,也很想沐浴。水与肌肤接触的感觉,会让她重生。
很巧,她身边有水,有肉。
很不巧,这水不能洗澡,这肉她也绝对吃不下。
这是它的骆驼小白,竟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好像房客一样。
还有她的水袋,几乎够洗澡之用,但她不忍心吃小白,也知道水袋放在这里绝不是用来洗澡的。
沈世霜从屋外回来,风沙时而停歇,时而扬起。
正门开阖之刻,望见城中一撇,诡异
“大沈来过了?”
“嗯,来过了。”
“今天难道是决战的日子?”
“是。”
“有多少人知道这次决战?会有多少人在场?”
“几乎人人知晓。”
“好,很好。”
小斗笠目中泛光。
“你可知水袋和骆驼为何在此?”
“城中发生了什么变故?”
“水源被人下了毒。”
“什么!”小斗笠心中一惊。
“天池之水,乃是主源。题星阁,醉花楼等处,皆已不能饮水。皆传言东瀛忍者所为,亦有人传说是副城主的阴谋。但连日来,城中最大的动作不是揪出主谋,而是抢夺水源。华山派的萧东岛已经灭了两处绿林盗匪所栖之地。”
“这萧东岛,好快的手。”
“何止快,我见过他的出手。”
“比起你来如何。”
“曾用剑和华山七剑的第二剑熊炎一战至不分胜负。”
“但下山后,剑自断裂。”
“你若用锤又如何?”
“熊一炎最多接得住我十锤,但我看,他接不住萧东岛三剑。”
他没有直接回答小斗笠的问题,却已说得很明了。
沈世霜又说:
“未染支流。支流是死水,长期饮之亦会引病。但总也比毒来得干净。栖梧客栈这种支流喂马的所在之处,即将成为各方必争之地,这骆驼不牵出来,会更早一步招致祸端。而这些水袋早已不是水袋。”
“那是?”
“是黄金和血!”
“黄金和血?”
沈世霜明白她的疑惑,于是他打开了门。
对面的小客栈和破旧酒楼已被夷为平地。血腥之气扑面而来。
尸体在远处的废墟看得并不清晰,但天上盘旋的食腐秃鹰已经依次下落,啄食,撕咬。是肠,是眼,还是尸身埋得太深,惹得秃鹰如此用力。小斗笠虽没见血,但是亦然想要呕吐。有时想象比亲眼所见更逼真。
小斗笠已明白。她的水袋真的如她所愿变成了宝贝,但她却一点也不觉得轻松。净已是千金难买,甚至招致杀身之祸。瀚海孤舟本是沙漠中的宝石,现如今变成如此惨状。
“我们暂时是安全的。”
“为什么。”
“因为城中几次交手。彼此都摸清了底。所以城中会从最弱的势力开始淘汰。虽然我们势单力孤。但这世上还是有听见沈家双锤会跑的人。”说到这里,不知他的眼中是骄傲,还是沉重。
小斗笠沉思了片刻。已将这两天所发生之事,印在脑中。
她转而沉吟道
“问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说。”
“世上究竟什么人会研究入药无痕这种疗伤之药。”
“沧海明月楼楼主。”
“我问的不是此人是谁,而是他为什么这么做。”
“为了救一个不愿被救之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只知这么多。”
“凤来仪.....”
凤来仪的故事江湖人知之甚少。入药无痕的故事又有何种爱恨情仇?
小斗笠又问:
“可魏香痕为何盗出这种药,难道,她也有对她重要的人欲寻短见而不愿领情?还是说沧海明月楼只有这一种疗伤药?”
“天下间只有凤楼主创出入药无痕,只因他的故事独一无二。而疗伤之药更不止这一种。”
“所以魏香痕盗出这种药,自然是别有目的。”
“所以你问的问题,也未必是无关紧要。”
沈世霜看了看小斗笠,小斗笠会意得笑笑。
能吃的东西已经不多。她能感觉到此时,自己正在吃着白银,喝着黄金。
细细想来,她生来就没有一刻这样奢侈过。
小斗笠的伤也好了大半。但一天之中已不能出多过于三招。
也许一天一招不出,会愈合的更快。
可她这一天有着必须要出手的时刻。
因为今天是沈世寒和公孙秋的决斗的时刻。她绝对不会看着朋友死,也不会看着恩人死。
她的决心,沈世霜已经明白。
他们已然决定去救人
“我去取箱子”,沈世霜手中有一根绳子,正是拴箱所用。他的箱子不在屋子里,也许在院子中埋着,在井中藏下,一定不会在他的视线之内,从未有人像他对待自己的双锤一样,对待自己的武器,心绪是那么复杂。熟悉而又陌生。想念却又不忍去见的情人一般。
“我随后就来。”小斗笠适应着这副刚痊愈的身体,试着将云龙脊弯折成腰带。
就在这时,他发现床下一角有一张信纸。
尘土很多,信教褶皱,至少放在这里十天以上。
小斗笠好奇心不止,瞧瞧得拿了起来。
她看着信的内容。
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冷光。心痛,复杂,释然。
她看到了不该看的一封信。
沈世霜正挖着他埋在树下的箱子,箱子沉重得仿佛不愿出土。
小斗笠已站在他的身后。
“我们真的是为了救人吗?”
“一定要救,也许还会杀人。”
他的话说得很沉重,他也不喜欢杀人。
“你也不喜欢杀人?”
“不喜欢。”
“可你喜欢借刀杀人。”
沈世霜停止下了挖掘的动作。
小斗笠继续说到:
“公孙秋是你找来的。”
“是”
他已不想隐瞒。
“我不明白!”
小斗笠显得很激动。
沈世霜用力一抬,箱子拔地而起。地上留下一个深洞。一股淡淡血腥味穿来。
他指了指下面,说。
“我也亲手杀人,如果有人知道了不该知道洞。我就会亲手杀了他。”
洞下是何人?小斗笠已隐约得见。
“我还是不明白!”
“我已经是家主,你明白不明白。”
“你在说谎!”
“不是我在说谎.....是你不明白。”
小斗笠心绪很乱,看着眼前的人,不顾一切的救她,照顾她,也曾见识过公孙秋突如其来的杀气。她想着练明鸾对她说的话,那犹如飞蛾扑火的信任。耳边也曾回响白龙对她的告诫,为什么要信任别人,所有人做事都有目的,也许自己还活着,只是因为“有用”!
“现在我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你也要杀我吗?”
“你说呢。”
他们看着彼此,是那么的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