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无窗。
门外风沙呼啸,似群野低吼。
天色转暗,几近夜幕提前降临。
人说今朝有酒今朝醉。
酒暖肠,水寒心。
少年喝的是水。
他的青衫被洒下的水染湿,淡淡的烛光之下,颜色更深了一些。
他一口气咽下这袋水,没有任何节省之意,哪怕这是他的最后一袋水。
不是因为他能不能活到明天还是未知数,而是他不在乎别人能不能活到明天。
因为此时已经有人把自己的最后一袋水,献给了他。嘴唇干裂,浑身发抖,手中所捧之水袋却在手中平稳的擎着。青衫少年看也不看他一眼。
四周坐着拿着格式兵器的人。
碗筷陈列于柜,这是客栈,却没有小二和掌柜,他们已不允许别人浪费这粮食和饮水,所以这里就不再有小二和掌柜。而且他们也不信任任何人。
就在此时。
忽得一声门响, 风沙汹涌而入。
室内的宁静消融在大漠风沙之中。室中大厅,至少半数都慌张得跑向门前,另一半则不知所措。
只有青衫少年不为所动。
忽得,不知从哪来了五名壮汉,齐推门闸。将风沙掩在了门外。
门阖,风止。
室内之人身上都蒙上了一层沙子。
众人都心惊胆寒,这门若不及时关闭,足以让屋内所有人窒息。
这样风沙也有让门难以关上的劲力。这门本就不是普通的门。
瀚海孤舟的任何一道门都有和墙一般厚的力量。
沙尘落尽之时,室内中人才看清地上爬着一个气喘吁吁的人。
没有人认识他,也没有人抱怨,动怒。
他们沉默着只在等一个人说话。
“你可知,半个时辰前,我们在说什么?”
青衫少年发话之时,室内的人都听着,他们手中皆有兵器,但仿佛都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一声号令,这个少年的号令。
显然,他是对倒在地上的人说话。
那个人在咳,地上的沙尘不知是本来就在,还是他咳出来。衣衫不整,一副落魄之相。
“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知道。”
他面色不是很好看,却丝毫没有惧怕之意。
“我们在说,起沙暴之时,第一个踏进此门的人,要砍上几刀才算痛快。”
那落魄的小伙子却笑道:
“无论砍上几刀,都不会痛快。”
“哦?为什么?”
“因为只要砍上一刀,我就会死。”
落魄之人说到死字之时,却是在笑。
青衫少年也在笑,笑中带邪:
“我的刀,保证砍上你一百下都不会死。”
他怀中有一柄短刀,刀尖弯曲,刀背一寸反刃,寒芒映烛,可拔筋剔骨。
四名大汉走来,抬起那个落魄者,向青衫少年走去。
一名大汉留守门旁。
四人将他往地上一摔。
然后对青山少年有礼的躬退下,回到原本座位之上。
那柄刀在烛光的映照中越来越耀眼。将落魄之人的脸映得半边阴郁半边明媚。
楼顶木板缝隙中滴着血,恰好滴在落魄之人的脸上。没人对这血太过在意。
但令人觉得奇怪的是,这落魄之人竟也不在意,这人真是疯子?
青衫少年喜欢坐在这个位置,因为楼上是他的刑房,他喜欢自己随时看见自己的杰作
“受刑之人的血”
他看得出眼前的人,有一种莫名的勇气,却看不出他有什么武艺。
青山少年缓缓道
“以你的武功,绝不可能独自撞开这道门。”
青衫少年只是看了他的几个动作,就已断定。
“少庄主真是好眼里。”
落魄者说道。
“你看得出我是谁?”
“在下眼再浊,也不会不认识。刑刀山庄少庄主。年纪轻轻二十有三就继任庄主。”
“那你所说的秘密,可是和我有关?”他摆弄着刀说道,
“还是说,你以为能用谎话多活一会。”
“刑刀之下,没人愿意多活一刻。”
“可你面上的表情,不像是这么想的。”
“难不成我要哭给你看?” 落魄者苦笑道,“不过,过不了多久,我们想哭都哭不成。”
“哦?这风沙还能要了人命不成?”
“风不能,沙不能,人能。”
“谁能?你?”
少庄主以刀指他的喉咙。
“名杀。”
这二字从落魄者喉咙中轻轻涌出,四周门人已是坐立不安。
“名杀已至,你们竟不知晓?”
少庄主眉头紧缩。
“你说‘名杀’已入城中?”
“这些日子城外死尸多得莫名,惨不忍睹,追查之人无一例外的被机关所杀。”
他之所言确实属实。
城外尸骸非是寻常恐怖,令人见之作呕,噩梦缠身。不仅是“名杀”的传闻,城中对此至少有十个以上武林魔头已至的传闻。主山之人在大部分眼中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绝顶高手,他们究竟来了多少?十人,百人?甚至可能瀚海孤舟有整整一个门派势力就是主山之人。
“确实有这样的传闻。你想告诉我的秘密就是这些?”
“我想告诉少庄主的秘密,就是名杀的身份,天下只有我知道。”
青衫少年笑道:“你知道谁是名杀?”
“我知道。”
“你知道?” 少庄主摸了摸他的头发,干涸,被沙凝固,他却在这落魄人吐露秘密之间,继续说道
“你不知道,因为名杀不是一个人,名杀就是我们。”
说罢,四桌之人都笑了。似乎他们好久没有遇到如此开心的事。
“哦?你们都是名杀?”
落魄之人也充满笑意,好像不曾落魄。
“我们至少每年都要被人当做一次名杀,江湖盛传名杀本就不是一个人。其实确实如此,名杀就是刑刀山庄,行刀山庄就是名杀。”
“名杀确实不是一个人。”落魄之人说道:“但也不是你们。”
“难道是你?”
少庄主抓着落魄之人的头发,侧着头斜视他,就算此人真的是名杀,也休想逃过少庄主的这一刀“疏刑问噩”。这一刀若是出手,他保证眼前之人还若无其事得和自己对上三句话,却不知面皮已被剥下。可他没有这么做。
因为这个落魄的疯子说了更疯的话。
“名杀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匹马。听见马声,我们就都完了。”
“你可知方圆半里之内的马现在都变成了何物?”
“不知。”
“桌上餐。”
“哦?这么说你们把名杀都杀了?你们就是天下第一杀手了?哈哈哈”
这落魄之人狂笑,众人完全不知道这话有什么好笑,却也跟着笑了起来。只不过,众人笑的是他。
“你还有多少同党,趁现在你慢慢数出来。我保证你一会你用得上。”
青衫少年一挥手。两名身形矫健的死士,就把落魄之人抬向楼上。
那里是他的刑房,刑刀山庄之人去任何一个地方,都要把一间屋子改造成自己的刑房。所以他们行动永远不会在信息上落后于他人。因为他们够狠,够绝。刑房之中最快乐的事就是死。
然而房中之人没有了人形,却都是活人,恐惧和绝望弥漫。
落魄之人没有说话,只是微笑。
随即消失在楼梯之间。
青衫少年环顾四周。
却听得门外一匹马在嘶鸣,呼啸而过。
马蹄之音伴随马嘶。
从左耳,漂向右耳。
虽隔门墙,却犹如亲见。
这就是疯子所说的那匹马?时至今日,瀚海孤舟还有活着的马匹?
随即,他的脸上起了变化,但无论怎么变化,都不如瞳中所映之变剧烈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