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没有沙虫?”
很难想象这句话会从小斗笠口中说出。
以小斗笠对白龙的了解。
自是不会不知“白龙从不说谎” 这句传言。
他十年前昭告天下,大漠独诛魔虫,当日之震撼,在天下豪杰的记忆中挥之不去。
若他所言非真,那日所夺出的大漠至宝“瀚海玲珑”又作何解释?
前些时日群侠所见的庞然大物又是何物?
众人对小斗笠的惊人之语,实为不解。
但乌鸦似乎对小斗笠的并不惊讶。
“所以我相信这案子,你已破了七分。”
“我不是来破案的。”
“结果都是一样。”
乌鸦对小斗笠能力的信任似乎得到了验证,满意得点了点头。而自己仿佛从来不在意是否被信任,信任二字,他也不需要太多。他做的是,只是把众人带到这样一个安全的地方,似乎仅此而已。
就在他们惊魂稍定,正在思虑城中线索之时。
天北忽暗,滚滚黄沙沉凝天涯,明晦一线之隔。
定睛视之,北面沙暴涌天迫近。乾坤似倾。
依季节而言,这会将是今年最猛烈的一次。
黄沙遮天蔽日而来,万物像是即将被魔物吞没。
这样的景象,小斗笠前所未见。
众目视之,好像一道正在关阖的门,渐渐掩去了瞳孔中的光辉。隆隆之声响起。
却比这骇人之景迟一步而至。
在李沉沙等人心中,好像这景象似乎不能算是打断了小斗笠的话,隐约的好像有着一些似曾相识之感,宛如源于神祗的启示。在那一波如骇浪般的沙暴到来之前,就已经有阵烈风先至。
灾难降至,还有心观赏的人,实在愚蠢不过。
但往往他们并非有心去看,而是无心去逃。
远观此景与沙虫现世实有相似之处,却更加可怖。等天灾地难,得见一瞥则终身难忘。
李练二人深瞳之中却似映不同之景,那是记忆中另一次大灾祸的刻印。所以他们也比其他人冷静的多。
李沉沙最先缓过神,说道。
“我们得找一间屋子。”
李沉沙说话之时,练明鸾拍拍他的肩,已先行。
“再不走,我看你真要沉沙了。”
沙未扬尽,第一阵烈风先至。
像是被赶来的气流。
这一阵风沙,面上的落尘也超过以往的多。
小斗笠抹着脸上的沙尘,
“好脏,怎么粘上了。”
她甚至比公孙秋都要在意自己的脸。
却发现沙中有些湿,手指轻碾。
“沙中有血!”
她不觉惊呼。
此时别人的手中,面上,也有带血的沙粒,诡异万分。
“飞沙吹血?这是不祥之兆。”
公孙秋虽不常江湖走动,沧海明月楼之上,却搜罗天下珍奇藏书。这飞沙吹血,莫不是大漠上的传闻。
“这是古人瞎编的吧。”
小斗笠说着这话,却擦试得比别人都要干净。她劝公孙秋不要吓唬别人之时,也不想吓唬自己。
乌鸦的深瞳中总有不一样的变化:“北方有事发生。”
小斗笠不问道:“你不会真相信这传说?”
乌鸦道:“做捕快,自然不信。”
小斗笠道:"难道不是名杀的机关又在杀人?”
乌鸦没有正面回答小斗笠,抬头视远,仿佛就在回答他的判断,这沙风来自远方,他绝不会看错。
“也许我们不久之后还会再见。”
说罢,他背起弩,裹紧羽衣,向大风暴的方向走去。
“你疯了……”
小斗笠不及拦阻,乌鸦逆着大漠狂风,轻踏一步,即跃出了三丈之远,在视线中陡然而缩,直至屋檐,羽衣不落,踏如沾露。
这等轻功就连练明鸾都没有把握追的上,她不仅暗想:若是此人想利用他已知的机关暗算,我们恐怕凶多吉少。
而此人的轻功之绝,天下间能追得上他的已不超过三个。
他没有疯,谁都看得出。
他是为这沙中之血而奔走。
他到底要做什么?
小斗笠看着乌鸦的离去似乎有了主意,压低了帽檐,沉声说道:“跟我来。”
她身形最矮,年纪最轻,却走在最前。
就连公孙秋练剑的年头都比小斗笠的年岁要大。
若不是这一直以来所遭之事,让他们更不得不佩服小斗笠的智慧,谁也不会让一个孩子带着他们走。
顺着风沙的方向,他们被小斗笠带到了一个地方。
这是城中的肉铺。已没有了肉食之味。
这曾是最让人心痒的味道,也曾是杀戮抢掠的预兆,如今想闻也只有血腥。
这里没有血腥,因为此地已经无利可图。所以亦然是间完好无损之屋。
没人还记得曾经有个卖肉的屠户在瀚海孤舟敲着群侠的竹杠。
一手三种刀法去切一块肉,就算是切那些人脸上的肉,他们也不会吭声。
而这个屠户现已消失无踪。
他们走进门,依稀能问道些许残余的肉味。
却已经没有人住过的那种余温。
莫说灶台,连火炕都已被封死。
李沉沙和练明鸾身着之衣,到像是适合住在这样百姓之家。厨者更是习惯了肉味。
但公孙秋却显得和这里格格不入。
她衣裳微损,血渍浸染,却不减风华。屋中的她,仿佛肌肤每一次寸都不属于这个世界。
看上去,像是千金小姐来到了猪窝,可她的神色之间似乎对这并不在意。
“此地究竟有何玄机?”
公孙秋不解。
“玄机在于此地的主人。”
小斗笠看了四周,回答道。
“主人在哪?”
“主人不在。”
“那算什么玄机?”
“主人不在才是玄机。”
“你在打什么哑谜。”
“你可知主人何时消失于城?”
公孙秋摇摇头道,“何时?”
小斗笠道:“封城之后。”
公孙秋哑然,她见过封城戍卫的阵仗,也许凭她的武功能闯的出去,但若不让人察觉也非易事。这曲曲屠户,又是如何消失得神不知鬼不觉。
“难道他是穆人龙的手下?”
“绝不是。”
“你知道他是谁?”
小斗笠眼中泛起一道光,说道:
“搜山检海明王爷。”
说话之余,若有所思。
公孙秋道:“难道他已混入…..”
小斗笠道:”他走了,他高价卖了掉了所有肉,换取了这些注定要死之人的‘身外之物’,然后一走了之。“
“我明白了。”公孙秋心中有些明朗,“你在找他出城的方法。”
“他出城无非两种方法。而其中一种就是硬闯。”
“他武功也许超出我们所想。”
“那样他就不会做生意,偷,抢,甚至诛虫取宝。更何况武功再高,这么多银两又如何悄无声息带出城?做够了生意,却在临走时带着银子厮杀一场?除非这人是疯了。”
“另一种难道是做鬼穿墙?”
“是穿墙,却不必做鬼。”
他们不必再说下去,心中已然明了,这明王爷定是早就做好准备,早就预留好地洞,从城中逃脱,宛如得知阴谋一般。然而他以往却也有传闻如此行事,从未有差错。更何况,以他心性,若知晓全局,绝不会为了这些银两而来。此人对世事之判断,令人生奇。
四人在屠户的房中寻找着可疑的线索,翻箱倒柜。陈设都要扭转一下,甚至李沉沙已经爬在地上听动静。然而这屋中没找到什么可疑之处,反倒是这四个人最可疑。
屋外风沙撕咬着门窗,越刮越急。
小斗笠的心也变得焦躁起来。
若连【主山】之人,甚至“名杀”都不得不躲避这场风沙,那么荆曼羽的计划一定已经进行到了尾声。
城中所有人都在消耗最后的食物和水,也许火药点燃,城倒屋塌,群侠在大漠中的性命所剩无几。
大沙暴必是最后的屠杀宣言。
练明鸾的手探向那柄“倾世无双”。
这柄剑非但是天下无双的利器,更是天裁会万算之遗策。
她明白,若要打破这个阴谋,但靠天裁会和荆曼羽之间的矛盾远远不够,一定要找一个关键,而这个关键正可以挑开他们的疏漏,并且自己才拥有。
小斗笠此时却按下了她的手:“等等,现在还不是时候。”
练明鸾道:“为什么?”
小斗笠道:“我们可能要在地下呆很久,我不想让人发现这里。这是唯一的机会。”
练明鸾道:“这里不是通往荆曼羽的老巢?”
“不是,但也很近了,到时候才真正用得上你这把“倾世无双”。”
小斗笠指着练明鸾的剑道。那柄剑似乎变得更有分量。
公孙秋此时忽然说了一声:“快看这里。”
众人走近,只见火炕之上有一道刀痕,并不显眼。
“这有什么奇怪之处?”
李沉沙看着刀痕,说道,“菜刀所留之痕。他做什么噩梦了?”
练明鸾道:“这屋子乱成这样,多一道刀痕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不是也觉得这里很不像样子?”
公孙秋却摇摇头道:“就是因为这里乱得不像样子才奇怪,我为楼主夫人整理楼阁十年…..咳…”
似乎她咽下了一句“见过更乱的屋子。”
她继续说道:“再乱也是生活习性,绝非刻意破坏。我虽很少住这样的民宅,却也懂的,自己所住之处必是珍惜备至,绝无出刀损伤之理。更何况这刀痕。”
他们非是精通刀法之人。
小斗笠却看出了什么,忽然说道:
“这屋子有没有菜刀。”
“这鬼地方怎么还会有刀?”
练明鸾正抱怨。
李沉沙不知从哪找到了一把剁肉刀。
“切菜刀没有,剁肉刀行不行?”
小斗笠觉得奇怪:“你是不是随身带着厨具?”
李沉沙道:“这非是我的厨具。我自己的那套都在家放着,一套顺手的厨具可比金银财宝值钱得多。”
小斗笠道:“那这就是明王爷留的咯。”
李沉沙道:“是他留的,值得他带走的厨具他也绝不会带来。”
小斗笠道:“你没见过他,却好像很了解他。”
李沉沙道:“这是自然,只要看过他剁肉刀所放之位,就能看得出他的水平。就像你观他人拔剑,莫不是此理。”
小斗笠接过刀,说道:“你只看过他藏刀,没看过他出刀。”
说着,小斗笠在空中舞了一朵刀花,比沈世霜的剑法更生疏,甚至有些可笑,但是在第一招和第二招之间的变式之中透着一种全然不同的意境。
就在此时,她又重复舞动那刀花,忽然再第一招变化第二招之前,以匪夷所思的奇诡角度,嵌入炕上刀痕之中。
手腕轻轻一颤。
顿时火炕之上的席子下陷,消失,落于一个黑暗。
火炕下面没有火炉,被封死之处就不曾开启过,那是一条黑暗的隧道。
那一阵机关扭动的响声,送入李沉沙的耳中。
”刀键留关,这机关不难做,却是难开。需留特定刀招以为秘钥,否则力度方向难以记辨。传他人极其之困难。“
”若是这一招是两记江湖名招之间的变式,并且这个变式很难有其他的力量和角度,那么就可以传给别人。“
“这刀招是谁教你的。”
“当然是一个卖肉的‘王爷’。”
小斗笠笑了,她今日才明白,明王爷这人并不吝啬,他给小斗笠留下的宝藏远不是金钱可以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