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桑田。
这不是传说,这是千年以来的塞北瀚海所历经的历史。
地下水干涸后留下的地洞,就是这如今唯一的证明。
洞中漆黑一片,唯小斗笠手中的火折子发出淡淡火光,照得一角明亮。
不知不觉他们已在黑暗中走了几里路,渐渐也怀疑自己走的路是否是错的,哪怕是一道转弯之处也没有。
黑暗总是让人怀疑自己。
“你是不是错了。”
众人不想说出口,话在嘴边,但说出就会让小斗笠动摇,而现在只有她想得最深,最接近黑暗的中心。
直到小斗笠忽然蹲下,放下火折子,捧起一抔沙土。
她的神情变得明朗起来,这淡淡微火也照不出她有多开心。
“没错,就是这条路。”
众人没有问她为什么,因为所有人都闻到了同一种味道。
火药的味道。
不是用于引燃的硫磺味,而是正宗的火药味。
“我们已经走出瀚海孤舟的范围很远,也许现在火折子还是太危险。”李沉沙不禁担心。
“不会,这条路是穆人龙想他们想掩盖的路。地下由一层特殊的矿石封住,若不是倾世无双,我们可能到不了这里。”小斗笠却放心的很。
李沉沙道:“那这些火药是?”
下斗笠手嗅着中沙土。
“这是大明官制的火药,绝非民间的炮竹所用。”小斗笠就像是品酒名家嗅出了一坛好酒。
“杀人用?”李沉沙问道。
“没错,世上制火药之人不少,但威力能像官制火药一样的并不多。更何况,这火药数量庞大,应该来自官府,更准确一点来说,就是神机营。”
黑暗中小斗笠的瞳中有着不一样的光芒,因为这个线索已经触动了阴谋的关键。
“那个捕快说过不要太深入官家事,你可有准备?”
李沉沙听得出,这线索所指的方向,危险重重。
“我……”小斗笠忽然迟疑,若是一年前,她也许完全不惧怕官府,甚至还会天真的决定把所有的线索报官,或是以自己的判断选出一个当世包青天为她做主,但是她迟疑了,这官场远不像她想的那么简单,她所知的武休也不过是冰山一角。
白龙曾对小斗笠说这世上有三个人绝对不能接近。
其中一人是“名杀”,得知他在城中,就一定要离开。
而三此种还有一名绝对不可接近之人。
是一名锦衣卫,小斗笠不愿意想起这个人的名字,因为只要提到这个人,白龙就会变得痛苦,像是一剂毒药一样发作,她从来没见过白龙这样痛苦,哪怕白龙真的中了毒,也不会这样。她甚至不敢想象白龙那被面罩掩盖的真实神情会是多么让人神伤,同情。
她不愿同情一个杀手,也不愿意多想这个故事,丁敖那样的人在锦衣卫也仅仅处在最底层,而内中真正掌权之人又是如何的心如蛇蝎。甚至让白龙不堪回首。
小斗笠没有说什么,她也没有真正追查下去的决心。
他们一路向下循去。
起初很淡,
洞中路渐渐崎岖,这种味道越重,像是不经意洒在地上。
“火药从它处运进城内?他们有必要这样做?”
李沉沙手中搓着地上捡起的火药,似乎不解。
小斗笠道
“你错了,他们不是要运进城,而是要运出去。他们能得到这么多官制火药,想必是和官家达成了某种共识,所以进城不劳他们费心,而关键就在于出城?”
“出城?出城做什么?难道杀光瀚海孤舟的人还不是他们的目的?”
李沉沙越来越不明白。
小斗笠正欲解释,只听得公孙秋在前躬身倾听之时忽然回头,她的头饰都随之回摆。她没有说话,只是把食指竖在唇中央。双目好似忽然发光,似在警告“安静”。
他们静了下来,听得见心跳,听得见呼吸,不,还不够。
小斗笠掌袖带风,扑灭了火折子。
他们才听得见,这远处的前方,有风动,有人声。细细听去,却发现,他们又忽然没了声音。
这下,众人更是压低声音,难道是被发现了?
小斗笠却不顾众人压抑气氛,开口悄声说道:
“不用怕,这种落地有声的轻功,是内力不纯所致,他们听不见我们的声音。”
“嗯。”
失去了火折子,黑暗中只能如此交流。
他们轻步向前走去。
越来越慢,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四人之中有人的脚步声最重。
他们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太快?而让旁人赶不上?
他们都在等彼说话。
因为洞中崎岖难测,能不能踏步无声,谁也没有把握。
走至途中。
李沉沙终于开口,说道:“这是能说话的最近之处,有句话我必须要说。”
小斗笠道:“说吧。”
“我的轻功接下来会拖你们后腿。”
“好,你可以留下”
“而且你们也要小心一点…..”
“小心暗箭?”
“不,你们要注意,接下来的危险,人多未必就有优势。”
“我听得出他们从外面来了不止一人,这洞有其他出口。”
“他们的脚步声,也不像是城主手下,好像是城中和我们目的相同之人。” 李沉沙停顿了一下,似乎不敢确定,但还是决定说出来,“他们不是因为我们而变轻脚步,而是因为察觉另一伙人的存在。”
“你的耳力这么好?”
“我曾是铸剑师,你不能指望一块通红的铁告诉你所有的事。”
“嗯,有理。”
“我能确定此处是我们能开口的最后机会。而是针对另一伙人,也可能仅是一个人。”
“好,李大叔,你在这里呆着,我们三人去。”
“嗯。”李沉沙的本意本是想让他们更少的人前去,可是他说不出口,因为黑暗中不仅混战会有危险,黑暗中会缺乏信心也是致命的关键。他不知道怎样说才是对的,只好交给小斗笠他们自己去判断。
此时前行之人,只剩下小斗笠,练明鸾,公孙秋这三个女人。女人通常混迹江湖第一个要学会就是轻功,身轻体柔本就是她们的优势,而将内功作为硬功和人拼命,对女人来说绝非明智。
她们的脚步绝对可以轻到一点声响都没有,小斗笠的《九天落羽》本就是天下轻功之祖,从这本公开武典开始,江湖上一跃三丈的步法变成了“轻功”,好像人的身体真的变轻了一般,其实不然,只是炼气化与身外,传说中此功的最高境界会让施术者犹如仙人乘风,但那仅仅是传说。
练明鸾则是十余年日夜身负甲胄,卸甲之日也是功成之时,她的武功也是天下间罕有。因为这种练法要牺牲的人生乐趣太多,几乎是一种折磨。没人能承受。好在她曾经喜欢盔甲,也只是曾经。
公孙秋的轻功于外,逊色于练明鸾,于内也不如小斗笠。但是她的脚步确实最轻的一个,因为沧海明月楼的武功收放自如天下无双,这种武艺精华早已深入身体每一寸。就像她们所做的梳妆生意一样,多一寸少一寸都不会算作是“美”。梳妆本就是一种“功夫”。
所以三人并排而行,否则一人停下,即会相撞发出声响。
当一个人连自己的脚步声都听不到。那是何等的寂寞?
可他们不会,因为他们知道彼此在身边,只要知悉此事,就不会寂寞,不会恐惧。
行至深处,忽觉得山洞变得广阔,轻轻的风声,从洞的另一侧吹来。
有微微的沙粒扬起,带着大漠的味道。却看不见光
这就是他们来的那条路,两条路交汇于这个巨大的洞穴,像个大厅。
还会有第三条路吗?
脚下的火药味已淡,想必是被通风之处所吹散。
如果有第三条路,那么一定是正确的路。
可是他们三人看不见,一丝一毫都看不见。
两条路交汇,那么只能说明一点,来者也不知方向。所以他们也被困在此处。
而据李沉沙的判断,武功最高的那个人,绝对不会和他们同时来自这条路,而他就在第三条路上而来。三方人,黑暗中各怀心思。
谁也不敢先出手,因为出手就会发出声音。他们的方位就会完全暴露在第三方的听觉之下。
皆是就会完全陷入被动。
气息心跳,不足以辨别方位。他们彼此已经能确定洞中“有人”。
这洞外风穴出所来之人,还是会发出不稳的气息,显然武功不够精深。但其水准也,放在如今的瀚海孤舟中,也算是佼佼者。更何况他们的数量不止一两人。
能知晓此洞之人,恐怕也只有瀚海孤舟之人,也许还要加上一个天裁会,毕竟乌鸦也对此城调查了很多。但不管怎样,他们绝非善类。小斗笠的手探向云龙脊,她决定这次出手不再犹豫,生死有命。但忽然也觉得自己变得不一样,并不是因为决心和经历,而是因为:
黑暗。
她忽然觉得一种难以名状的感情涌上心头,夹杂着兴奋和释放。
自己好像不再像以前那么害怕杀戮,随时会出剑,随时会杀人。
只要不用亲眼所见,杀人也许是无比容易的一件事。
同时这种感觉也让自己恐惧。
自己可以这么想,难道别人不会这么想?
黑暗中被限制的是武功,而不是凶残的杀心。
心跳声越来越接近。
谁敢拔刀,谁用御剑?
他们彼此并不清楚彼此间是否有杀意。
可一方不会知道另一方究竟在想什么。
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先出手杀了他们。
黑暗中的先手比白日中重要的多,先出手可能就保住了自己的命。
想通这一点,他们悄然接近,就是爆发此战爆发的倒计时。小斗笠等人不住得后退,却觉得身前的人迫近,只有不到两丈之远。
忽然,小斗笠灵机一动,从怀中掏出刚刚熄灭的火折子。用手腕的力道轻轻一带,笔直得扔了出去,贯风之力,让火折子在远处猛然间复燃。本来复燃是需要用嘴吹起,而小斗笠的手腕有一种说不出的力道,也是白龙所用剑法修习之时与众不同之处。
小斗笠俯下身子看去,洞内最明之处,顿时成了那群人。
可就在那一瞬间,她已经惊呆。
火折子所照明最近的一个人,虽在两丈之外,但也看得出面无表情,身着劲装,佩剑,腹部在流着液体,甚至一些粘稠的物体也流了出来,他被人剖了肠子。
这是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谁?
是小斗笠刚才扔火折子的动作掩盖了那剖腹的一刀!
她太执着于“视”对一场血战的影响。而忽略了习惯黑暗之人的做法。
她被利用。
黑暗中,所有先出手试探的动作都会被人利用。
而最先惊慌呼吸大乱的是那群人自己。随即,忽听得一声刀刃入肉的闷响。地上的火折子被漫天的血影弄得斑驳疏离。眼看这种血量就能明白,中招之人,不可能还会活下来。
当杀手连杀两人后,那群人恐惧至极怒,顺着火折子扔来的方向拔剑而来,他们的步子变重,却依旧保持着安静。而这种安静不是为了隐蔽,而是为了倾听,为了寻小斗笠的踪迹,他们认为杀手就在小斗笠这边的方向。
小斗笠终于明白,自己是自作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