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我们?”李沉沙说出此言之时,并非渴求得到信任。
而是自己此时也已不相信自己。因为他们确实已在为天裁会做事。
这一战之后,世人将会看见满地的断剑出自同一人之手。
这样的故事传入江湖,今后谁还敢和天裁会作对?
“我相信你们。”
小斗笠却相信他们,直觉,还是道理,她没有说。却对他们绝对的信任。
“现在我只问一件事。”
“说。”
“穆人龙在哪?”
李沉沙被质问,他本已被信任。这听上去很矛盾。穆人龙不是副城主吗?
难道此人与小斗笠有何关系?自己被怀疑窝藏了此人?就像岑七一样?
不,小斗笠并不是说话矛盾的人,她的话本就是一句提示。
随即明白小斗笠的话。
“原来刚才来的人就是穆人龙。”
小斗笠听得出,李沉沙已经见过了穆人龙,沉声头说道:
“他没有瞎。”
李沉沙点点头,因为他只见过装作盲目的副城主,却没有见过电眼杀手穆人龙。
“那人确实是高手,也有几分眼熟。我们对峙片刻,他却没有出手,就径直离开。”
“他身后有没有跟来什么人?”
“没有。”
“肯定没有?”
“肯定没有,我和小练已几乎力竭。任何人都足以引起我们警觉。”
“他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奇怪的举动”李沉沙若有所思,“他不像是来杀我们的。这算不算奇怪的举动?”
“他本就不是来杀你们的。而是逃亡。”
“那就更怪了。”
“因为他却比你还留心这个战场。”
小斗笠似乎明白了什么。
随即又问,“实话告诉我,你们能活下来,本来到底有没有把握?”
“没有”
李沉沙出双手,手上一点气力也没有,甚至显得干枯道。
那是锻造师倾尽功力去铸造一件宝器才会有的现象。
好似身体的精华被铁吸走,也有人说是破坏太多铁矿原本形貌之后,要向上天支付的代价。
但实际上,只是疲惫。
人若总是以全身精气贯注于一点去做事,就会有各种不同的疲惫。而用手破坏坚硬之物的形貌,则会变成这样。天下武功相同之处就在于此。
小斗笠又问道:“他是来求援的,可你没有死。因为你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杀了他在这些人之中的部署。”
李沉沙道:“穆人龙果然是幕后黑手?”
小斗笠道:“何止,他正是假扮东瀛忍者的暗器高手。恐怕城主也不是真的被杀。”
李沉沙道:“所以他们中的一人就是旗主。我的过往都被调查的清清楚楚。”
小斗笠道:“很可能是的。”
李沉沙道:“一定是的,我们所调查的天裁会,也在调查我们。但唯独有一件事他们不知道。”
小斗笠道:“哪件事?”
李沉沙看了看练明鸾,身上的剑。
练明鸾开口道:“是这把剑。”
她很少不为杀人而拔剑。
心未动杀,剑芒却已经寒照八荒。
“倾世无双”
当真是无双宝器。
看着那剑刃上的流光,锋锐的让观者难以呼吸。
小斗笠本想说“好剑”,却扼在咽喉。
练明鸾说:“此剑铸成的那天,就是九渊城毁灭的之日。”
小斗笠道:“这口剑,以一当百,自是不成问题。”
“我们所追查的天裁会,正是入侵九渊城的幕后黑手。但那一日,见过我们俩的人,没有活着出来的。退隐江湖后,老头子也曾断别人剑取乐,但我却是真正的退隐,几乎没人见过我出剑。”
“除了此剑之外,你们所有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是不是这样?”
“天裁会确实有这样的本事。”
“依此局,你们本该死在这里,却不能如穆人龙所愿。因为他是天裁会的人。他本以为可以求援,却见得满地尸骸。”
三人从这样隐蔽的信息之中,分析出穆人龙和天裁会之间的关系。
“小练,你还没有余力?”
“老不死的,你说呢?”她把头转过去,不愿让李沉沙看见她不稳的气息吐纳。
“好,我们去追上那个穆人龙。”
他自然是心疼练明鸾,但更不忍戳破她的逞强。
主山之人随时会来,此城已是岌岌可危。
向城南之门行之一里,正欲分头而行。
却见一人立于空旷的街上。
有着些许血迹,无人的寂静却比刚刚死尸遍地更诡异。
“别过来!”
说话之人轻轻侧头而未转身,身上已有血迹。
小斗笠听出了那冷冷的声音,带着复杂的恐惧和愤怒。
“公孙秋!”
她立刻停下了脚步,好像天下只有她这句话能命令小斗笠一般。
那是非同寻常的警告。
小斗笠用心观之,公孙秋已全身僵直,寸步不移,不知道身逢何种巨变。
风沙之中他能听得出公孙秋的心跳,从没如此激烈。
绝对不会听错,因为这片空旷之所,已比坟墓还寂静。
大漠中本就不多的生灵也死伤殆尽。
“有毒?”
小斗笠问道。
“没有,你们也不要后退。”
公孙秋又说了一句令三人难以理解的话。
“穆人龙在哪?”
“在哪?”
公孙秋伸出了手指,依稀可见在夕阳下颤抖。
随着她手指看去,远处有一片血迹和隐约的肉块,破碎的衣服,甚至还有秃鹰的尸体。
小斗笠简直不敢相信。
那样的尸骸,已碎得不成人形。这绝非公孙秋可以做到。
莫非又是一种杀人碎尸的障眼法,让真正的穆人龙逃生?
小斗笠忍不住好奇,御轻功掠身而去。
就在此时,公孙秋骇然出手。她身不动,拔剑回斩,
一道剑气纵斩小斗笠肩膀。
这一剑,威力非同小可,若不是公孙秋的身行不动,只以半臂之力御剑。这道剑气几乎可以打穿小斗笠的肩膀。
小斗笠腰间云龙一闪而过,收鞘回鞘的动作几乎不存在于世。徒留空中一道亮痕。
“你疯了!”
小斗笠明白那一剑是警告,否则她现在至少废掉一条胳膊。
“是你疯了!你再敢动一步,我就把你的胳膊砍下来。”
小斗笠知道,公孙秋并不是想把她的胳膊砍下,因为那一剑未得手已失去最好的机会。这是纯粹的警告,宁可重创小斗笠也要对她表达的警告。
“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斗笠已经明白这一剑非是恶意,哪怕会造成恶果。
公孙秋的嗓音已不稳。
“你仔细看穆人龙。”
这时她们已站的很近,可以清楚得看到穆人龙的尸体。
小斗笠已经呆在那里,口不能言。
一只练就数十年的电眼,卧在眼眶之中。
那是穆人龙,即使死亡,也抹不去瞳中的余晖。映着仿佛和死者瞑目般沉落的夕阳,自己却再无法闭合眼睑。
那样的眼眶,镶嵌方形的肉块当中,整齐得切割下来。
他的肩膀,他的胸口,他的内脏,都被切成方块。
松弛的肌肉,像是死前一瞬都没有察觉自己即将会死一样。
小斗笠不相信眼前所见,她心知世上绝不可能有这样的武功,能让一个练就电眼之人死得如此不知不觉,甚至被切割成如此形状,每一个刀口都如此整齐。
像是恶魔对人间的恶作剧。
小斗笠很艰难的问道:“是谁杀了他。”
公孙秋道:“不知道。”
小斗笠道:“不知道?”
公孙秋道:“看不见。任何一刀我都看不见。但我知道,穆人龙不是被杀,而是自己死的。”
小斗笠疑惑不解这句话,但她所疑惑之处又岂止这一句话?
公孙秋宁可废她一臂也不让她前行一步。
“自己死?”
“这里有机关。只要动一动就会死。”
恐惧就像会传染的疾病,在他们身上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