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灯仿佛刺破黑暗的锐器,在泥淖般的漆黑中挖掘出勉强可供前行的道路。
为免碾上电池一类的东西,獾捏住刹车放缓速度,b1没有人,车头往左偏,开始驶向b2的入口。
“那里……”仅獾能听见的声音说。
轮胎与地面剧烈摩擦的“吱吱”声,獾伸腿支撑重心:“哪里?”
“……有安全套。”
“你要吗?”獾没好气道。
“不要,会漏,哈哈哈哈。”感觉讲了个了不起的笑话,声源爆发出一长串连绵的笑声。
“……你心情很好?”
没有回答。
“你刚刚做了什么,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的?”
这次轮到獾不说话。
“放大的游戏。”声音说。
“放大什么?”
“底下那个人的场态。”
“有什么特别的吗?”
“质感不错,但是无意识,和你一样弱。”
獾无言以对地拧动油门。
“早说在b2不行吗?”
下到b2出现了光源,獾顺着微弱的光线找到了位于e区的一间独立车库,越走近越清楚,光源来自车库里四组蓄电池供电的照明。
一个手拿电筒的人从里面走出来,光线照在獾脸上又很快移开。
“抱歉,想到是你,还是忍不住确认一下。”熟悉的声音,来人用戴着手术手套的手扯掉口罩,正是苏宥。
獾保持沉默从摩托车上下来,嗅着明显的血腥味一步步走近,视线从苏宥身上沾有零星血迹的手术服转向车库里便再未挪开。
背靠两人的破旧沙发后转过来两张属于老年的脸,一男一女,獾并未理会两人脸上明显异于常人的神情,而被正前方的十字架吸引住了全部注意力。
高度比基督教的十字架矮很多,更像是随便用两块木板拼成的简易刑架,全身赤裸的受刑者跪在地上,展开的双手也并未真用钉子钉住,而是用绳子固定,上半身和大腿上已经没有完整的皮肤,受刑者的眼睛被从额头上垂下来的一块皮肤遮住,嘴里塞着球状物用胶布封住,所以看不清长相;因为没有动作也没有声音不能判断死活,但创口没有多少血流出,可见极为专业地避开了主要的血管。
獾张开嘴想说什么,却疑是错觉地看见受害者的肩膀抽搐了一下,打断了想说的话。
“还活着的,其实意识也很清醒,”苏宥平静地走过来解释说:“之所以不动是因为动的话更痛,刚刚那下是体温降低时下丘脑控制的肌肉收缩。我只磔到404刀,按明例虚数算也只有1200左右,1/3过一点,如果不是满足客户要求本来可以快点。”
“你父母不像有这种嗜好的样子。”獾叹气。
“不是嗜好是工作,”苏宥苦笑道:“而且真的是祖传,我们家族从明朝就在干这行。”
“那司仪是民国转的?”
“嗯,因为不景气。”
“但是你爸爸的档案是伦敦国王学院历史学博士。”
“是的,家严求学时专攻酷刑史方向,后来一直在海外从事刑讯工作,因为多数时候受雇于反政府武装,加上事涉机密,所以很难查到真实档案,比如家严其实不姓金姓尤。”
“所以你这算子承父业?”
“不是。”苏宥认真分辨道,“刑讯和行刑区别很大,家严算是家族中离经叛道之人。”
“有……区别吗?”
“有,行刑侧重的是刑罚的‘罚’,目的是要对象死状惨烈;刑讯者更重视‘刑’的手段,目的是挖掘出对象的求生本能;以剥皮为例,我祖父讲求速度多用分剥,受刑的人往往要哀嚎一两天才因为弥散性凝血而死,而家严习惯整剥,速度极慢,为的就是让对方觉得还有生机可寻。所以我祖父对家严的评价是本末倒置蝉翼为重。”
“那你这算‘刑’还是‘罚’?”獾指了指刑架的方向。
“不好说,家训归家训,毕竟是服务行业,以雇主的要求为上。”苏宥朝沙发上的两个老人略微欠身,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如果不是双手血迹斑斑,倒有点坐而论道的雅风。
“可是我也有几个雇主出了1200块托我找到他们失踪的朋友,因为不是什么正经人也没钱,所以也算够讲义气了。”
“哦,我还以为是我母亲托你来找我的,”苏宥稍微有点意外的神情,“……你不想听听我这边的苦主说点什么?”
看似夫妻的两位老人双眼里充血严重,表情凶狠迷狂,像是丧失了说话的能力,苏宥只得继续说:“他们两个一个是律师一个是服装设计师,这个人八年前假装是星探拐卖了他们女儿,因为是从暗网渠道走的,整个流程很专业,警方查到他这里就断了线,最后他因为证据不足无罪释放;这位律师盛先生四处奔走打听到他女儿可能被卖到洪都拉斯当奴隶,因为和洪都拉斯没有外交关系,所以也没有领事馆之类的机构可以协助,盛先生三次前往圣佩德罗苏拉,找警方和台湾人都求助过,可是涉及到当地黑帮,警察也不敢惹,盛先生救女心切,只好拿着一捆伦皮拉就是当地的钱还有女儿照片挨家挨户敲门去问,不但一无所获还被人剁掉两根手指。因为三次都被遣送回国,最后台湾和美国都不肯再给签证,盛先生唯一的收获的就是花高价买回来一段录像……”
“录像里面有个蒙着脸的亚裔女人,全身都是伤,看样子接受过地下手术,已经是活不了几天的状态……虽然就是自己女儿的几率很低,盛先生和廖女士还是陷入了无法接受的状态,不幸的是廖先生最近又被查出得了……什么癌?”苏宥朝盛先生大声询问。
回应的是来自喉咙深处的怒号,在空旷黢黑的地下久久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肝癌还是胰腺癌,只有几个月的时间可活。所以如你所见,这就是他们唯一可做的事情,于是就找到了我……”苏宥朝人贩摊开手掌。
“……如果你说的属实,”过了半天獾才开口:“帮他们找到人岂不是更好。”
“那可不是我的专业,或者你问问当事人,他们现在真的还想找到她吗?”
“这个人贩,交给警察就好了。”
“我说了——他是被无罪释放的。”
“总之收手吧,你妈妈……”
苏宥没有预兆的突然抬腿,獾后跃退到安全距离,然而苏宥看似要踢空的腿击却依然落在了獾抬起来格挡的右手小臂上。
苏宥笑着放下腿:“你运动神经真的可以。”
獾扭过手臂看了看划开的衣袖里面开始流血的伤口,与其说挨了一脚不如说是一刀,那种不合乎常识的移动也不属于正常的格式术范畴,如果以为退得足够没有选择格挡,这如刀锋般的一脚划开的位置应该就是颈动脉。
“不要误会,这是印度的古拳术,虽然也有邪拳术的恶名,不过到底是人力可及的范畴,和你那天晚上做到的事情没法比……这样好了,关于收手的问题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告诉我那天你是怎样从我手里取走那只蛾的;二是打倒我,如果用那天的方式就最好了,我是真的感兴趣……如何,那个人贩现在没伤到要害,现在送到医院肯定不会死……”
听见苏宥的话,姓盛的律师突然咆哮着扑向獾,手里挥舞着从刑架旁边捡起的柳叶刀,女人双手握成爪状紧随其后。
“太失礼了。”
苏宥的身影出现盛律师身前,一脚将刀踢上空中,伸手接住刀的同时两道转瞬即逝的亮光在两人颈前闪过,第二道光出现时獾冲上前试图拉开女人,却被第三道光逼退。
两名老人扑倒在地,喉咙里流出的血液迅速将地面染出两片红色。
苏宥伸手示意獾暂停攻击:“他们是自愿被我杀死的,合同在我身上,你想看可以给你……这也是约定报酬的一部分。”
“当然……如果你击倒我再救走这个人的话,我也不算主观违约。”见獾停住手,苏宥放慢语速继续说道:“另外你不觉得404刀下来的肉有点少,要不要猜猜为什么……家父在动乱地区见多识广,根据他的经验来说,做出那种事情的人,通常会走向反社会型人格,让他们活下去多半会殃及无辜——这么说你是不是稍微可以接受一点?”
“……你在说谎。”
“嗯?”
“不是工作,就是嗜好,你们家族也许确实几百年都把这个当工作,但是你只是嗜好,甚至连什么反社会都说不上,你只是喜欢杀人,单纯喜欢杀人。”
苏宥咧嘴,露出第一次看着对方时那样标准的笑容,瞳孔像是白色冰面上的裂开的黑色窟窿,深邃且客观。
“你妈妈向我的搭档下了一个委托,希望把你交给你爸爸。”
“哦?原来你今天想收两份钱回去。”
“我们之前以为她用狙击枪是想造成混乱,现在明白了——她想杀了你。”獾冷冷地说:“不知道是没有机会还是下不了手才想交给你爸爸处置,看来你爸爸可能给你准备了一个笼子。”
“是没有机会,也没有笼子,可是要我回到我父亲身边——陪他一起腐烂,还不如被她一枪打死,”苏宥缓缓走向獾,因为亢奋或饥饿,嘴角有不自觉的涎水溢出:“来吧。”
……
獾蹒跚着走到受刑者身前,破成碎布的衣袖下伸出被鲜血染红的右手,撕掉对方嘴上的胶布,用伤势同样严重的左手将他额头上垂下的皮肤抚回原处,再用胶布粘住固定。
一双混杂着惊怖和狂喜的眼睛。
獾疲倦地坐在面前的沙发上,已经没有再细看他长相的兴趣。
“…救…救……救……”
“他没有死,等会醒过来的话应该会继续,因为他是个有契约精神的人……我也是,所以我回去要把两边的钱都退掉。等他醒了继续开工的时候,你可以好好看看他的样子,毕竟是因为先有你这种人,才有了那种怪物。”
獾晃晃悠悠走向机车,趴在地上的不省人事的苏宥如醉于美梦般嘴角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