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场中,落座前的何叔恒在列席人中梭巡一翻,八个部长来了六个,欧阳不在其中。再看向报告席,脱掉外套露出白色衬衣的欧阳果然站在一旁,两人目光接榫后不约而同地通过“坐下”的动作来截断多余的交流,区别是欧阳坐下时视线观鼻下垂,何叔恒只平移到了主会桌的上席。
“肌肉/棒子,果然第一个报告!”何叔恒暗暗压抑心中的紧张,冲老态龙钟的刘副会长点头一笑。不晓得是没睡醒还是老到反应迟钝,刘越只是报以呆滞的眼神。
老不死的,今天完了就可以和叶铭徽一起喝茶钓鱼去了。三个副会长自己只能任末席,田裕六十二也没有几年、杜书国才五十五,幸好不怎么揽事,自己才四十六,五年内爬上常务副会长也不是不可能……
正对面的杜书国目光中促狭的笑意让何叔恒警醒过来,面部肌肉瞬间绷紧,有点懊悔地认真回顾刚刚是不是露出了什么不应该的神态。
会务往何叔恒的被子里补充了些热水,可是茶香也掩盖不了整间屋子里的臭味,暖烘烘的老年人的臭味。
穿着藏青色毛绒夹克的会长和外籍秘书交耳几句后走向主席位,房间内变得鸦雀无声。
“开始吧。”会长歪着头眨了眨眼,似乎想把眼中的倦意挤出眼眶。
欧阳第一个对泽生事件做了报告,没有提汪东辰的事情,最后提出蔚然方的态度和程欢的调查问题。其实区区一个小角色,如果不是自己这两年极力坚持影室的流程管控,根本不至于拿到董事会上来提,何叔恒颇有作茧自缚的自嘲感。
“这件事本来实验室就说了,不必追查,”会长托着额头,语态慵懒道:“欧阳你们做了多余的事情,那个蔚然,不是搞机械制造的吗,怎么扯了进来的……”
欧阳简单说明了下泽生请来的司仪和蔚然董事长金士强的关系,没有就安全部的行动作任何辩解,何叔恒也不得不佩服这个肌肉男的大智若愚。
“那这样……也好,老何什么意见?”见会长看向自己,何叔恒忙坐直道:“没有。今天不说我还不知道是泽生那边的当事人,我们也只羁押了两三天时间,欧阳部长他们可能只是因为感觉涉及到能力者,严格按程序移交给影室而已,现在要接手调查,只要履行保密规定,我个人没有意见。”
刘越伸出露出内衣衣袖的右手,颤颤巍巍地探向表决器。
“这种小事没必要表决,刘老,”会长微笑道:“买卖双方都没意见,我们还表决个什么?”
何叔恒不动声色地翻开会议提纲,假装没听见这句调侃。
没有必要去揣摩,不管是有意无意,下马威还是试探,绝不能去揣摩那个男人。
陈理,天世长达二十年的董事长,不管是个人性格和发迹史都充满疑点,从未有人认为他有多么铁腕,却能在沉浮中始终屹立不倒,即便贪婪如何叔恒也不会在这个男人面前失去理智,站在他的下位如临瀑布,任何想逆流而动的行为都是自寻死路。
陈炳生从未有过类似的感觉,他想象中的大老板应该是能说会道、豪饮千杯不醉的人物,和自己的堂弟相去甚远,家族聚会中他也每每以灌倒陈理为荣,可惜这个堂弟全身上下简直没有一点像财团老总,坐在餐桌前木讷寡言,白酒不到三两便倒头大睡,这样也能当家族领袖?
可惜,自己没有别人那样的际遇,如果自己父母也支持自己读个大学,再出个国、开个公司什么的,现在坐在主位谈笑风生的就该是自己才对。陈炳生不止一次为此扼腕叹息,不过很快便能找到安慰自己的角度——陈理是堂堂董事长不假,自己却也不是在他手下讨活,作为天世大厦的物业管理负责人,和天世不过是平等的协议关系,至少也是独立的甲方乙方关系,和下属完全两码事;如果自觉这条还不充分,陈炳生又会迅速联想到自己家庭,妻子虽然不漂亮但是温驯,何况还有个在上海读大学的儿子,陈理有什么?孤家寡人一个,五十岁的年纪,钱再多有什么意义,家庭才是最重要的。
巡视地下车库卫生状况时陈炳生又一次在确认了自己在人类擂台上击败陈理的诸多理由,满意但依然一脸威严地走向电梯,发现一个穿制服西装的男人一手拖住推车一手挡着电梯门,满脸堆笑地等着自己。
“陈主任!”待陈炳生案首挺胸步入电梯后,对方忙不迭的点头称呼。
“嗯。这是什么?”陈炳生瞟了一眼推车上用油布遮住的箱子,发现这个男人并未见过。
“研发新品,送到董事会展示的。”
陈炳生用鼻子嗯了一声,刷卡按下4楼。
男子伸向自己衣兜,翻了左边翻右边,神色变得窘迫起来。
“新来的吧?”快到4楼时陈炳生才悠然问道。
“是是。”
陈炳生掏出自己的卡刷了刷,按亮33楼,教训口吻道:“按理说不能帮人代刷——一般人也没有33楼的权限,下不为例。”
“谢谢,谢谢主任!”男人对着陈炳生离去的背影连连欠身。
文松站在空无一人的房间窗边,对着窗外晦暗的天空点燃香烟,长吸两口后电话响了,文松掏出电话,皱着眉头看了几秒后才划开接听键。
“喂……出差……不回来……过段时间……对了,那个我爸爸喜欢,找个时间送过去……生日?管那小子干嘛,送双球鞋是了……我怎么知道,问他自己……好好……好……byebye。”
因为觉得空调房内有点气闷,陈理示意会务打开了几扇推窗。
发言人冗长无聊的汇报还在继续,陈理打了个呵欠,突然窗外飘来了《不将就》的手机铃声。
陈理觉得有点意思,因为自己用的是简单和弦当手机铃声,虽然没有做过任何类似要求,喜欢上行下效的员工们还是纷纷照搬,起码有好几年没有在公司里听到过流行歌曲的铃声。
陈理竖起耳朵,竟然隐约听见了电话接通后的对话声,好像在谈论家庭琐事什么的,谁在打电话?楼下还是……隔壁?
文松挂断电话,将烟头在卸下窗户的窗台上捻熄,脱掉鞋,爬上房间中央的圆桌,走到架设在圆桌中央的勃朗宁m2hb面前,虚起眼睛瞄了瞄枪口对准的像是画布一般的白色墙壁。
再看一下表,还差2分钟,再检查完一遍弹仓,拧开大号矿泉水瓶盖。
时针指向10点45。
“happy fking new year。”
文松戴上墨镜坐直身体,对着墙壁扣动了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