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花儿开始认真思考游戏规则。
第一,白天这样在监控下面玩一定很快就被识破,刺猬也不会这么蠢,所以开始时间是熄灯后的晚上10点,因为之前晚上花儿也常常不睡觉在屋里动来动去,加上小球又是黑色的,应该短时间内不会发现。
第二,如果按照躲避球的玩法,因为看不见对面的情况所以过分简单;同理棒球又过分困难,网球和乒乓球最合理,以两次落地为负。
第三,后墙和天花板不能作为出界,也不能作为第一次落地,否则力气大的刺猬就太占便宜了。
第四,三局两胜,每局11分,乒乓球和网球的平分规则花儿搞不太懂,就单纯先得11分为胜。
规则出炉,却有两个无法解决的问题,一是怎样把规则告诉刺猬;二是怎么计分,要是自己多跑几趟肯定会忘掉。总有办法的,为自己制定的完美规则感到欣喜若狂的花儿并不在意,这可是来这里后主动做的第一件事情,而且还是超级好玩的游戏。
第二天晚上花儿将弹球送回给刺猬,刺猬却没有心领神会地开始比赛,而是和昨天一样用球隔着墙壁敲了半天,花儿快等到不耐烦了球才穿墙而出,花儿因为准备不足一阵手忙脚乱,最后还是二次落地了。
这可不算,看在你不懂规则的份上我就让你一分吧。花儿自言自语地将球扔回去,完全没有留意到球体上的划痕。
对方没了动静,八成也没接住吧,1:1,可是没接住就快点发球啊,下一个发球却又让花儿等了很久,落地,2:1。
要么笨蛋,要么卑鄙。花儿有点生气了。
这样走走停停了差不多一个小时,花儿把球放到枕头底下,赌气睡觉了,梦里爸爸妈妈陪着她到体育公园打乒乓球,醒来后花儿擦干眼泪,第一时间掏出弹球。
弹球上有指甲划出的点横图案,花儿转向另一面,是一笔一笔拼凑出的汉字:你是谁。
花儿学着用指甲写“花儿”,但是球太硬,指甲又太短,勉强写出一个“花”字,可能除了自己没人认识。
第三天晚上花儿将球扔过去,对方很快扔了回来,花儿借助微光辨认出:几岁。
花儿划了一个“八”,球过去后却怎么也等不到刺猬的回应,难道是觉得我太小不跟我玩了——这晚花儿是在忧虑和懊恼中辗转入睡的。
早上起来在墙角发现了球,不知道刺猬是什么时候扔过来的,表面已经几乎没有可以刻字的地方了,花儿看了很久才辨认出:送你。
送我有什么意思,一个人怎么玩?!花儿这次真的生气了,决定再也不理刺猬了。
坚持到熄灯,花儿将球扔向墙壁,这次没有穿墙而过,而是反弹打中了花儿的嘴巴。
哇啊啊啊,臭刺猬!死刺猬!这次用尽吃奶的力气,球化作一溜黑影在整个屋子里弹来弹去。
不就是穿墙嘛,谁不会一样,花儿瞪大眼睛,想象墙那侧的平面,在上面“写”了一个大大的“猪”,只是欠考虑的是站在这边写的“猪”,出现在隔壁墙面上的是反向的镜面字。
坚持了大约二十秒钟,觉得达到了示威的效果(实际上是坚持不下去了),花儿佝着背喘气休息,果然在又硬又滑的材质上是最难的。
不晓得刺猬睡没有,要是睡着了没看见可就白费力气了,花儿双手趴在墙上,仔细听那边的动静,无意间手心里的小球像掉进水里一样潜入墙中。
看见了!看来比猪还是聪明那么一点点,花儿得意洋洋,因为突然想到了告诉刺猬规则的好办法,一鼓作气继续“写”字:只能落地1次 落地2次
shu 1分
每ju 11分 三ju两胜。
因为同时最多只能坚持出现两三个字,还有几个字发现想不起怎么写又改拼音,中途累了还要休息,花儿用了差不多七八分钟才写完这几句话,见对方没有反应又担心究竟看懂没有。
球突然从墙壁中飞出,和以往不同,这次角度明显刁钻得很,甚至有点弧线,花儿猝不及防没有接住。
好家伙!居然偷袭!花儿想再在墙上抗议,权衡一下还不如认了这一分省力。
“这分就当让你的,臭刺猬。”花儿嘀咕着,模仿着动画片里的棒球投手抬着腿发了一个硬球。
球很快弹回,花儿又没接住。
6:0后花儿终于得了第1分,刺猬顿了顿,又直接来一记发球得分。
好厉害,不会是职业选手吧,花儿突然感觉惹上了大魔王级的存在,而且对方一开始就合理运用了后墙和天花板的二次反弹规则,自己又没告诉过他,可见头脑也是厉害的。
早晓得就不能用后墙了,其实花儿想的是应该自己可以,刺猬不能,不然怎么也打不过。
第一局花儿以11:1落败,奇妙的是第二局开始刺猬明显降低了球速,好像是在刻意回避弹到后墙和天花板上。
这局花儿8:11只输了3分,真是个识趣的刺猬,花儿非常满意。
这天晚上一共完了3盘6局,花儿一局未胜,但是除了第一局外后面的比分都差距不大,花儿觉得刺猬真是个很好的对手,只让规则不让球,降低了速度却加强了弧度,甚至有好几颗旋转球。
明天,最多后天晚上,我一定要赢你。
花儿将球捧在胸口,甜甜入睡。
第五天晚上第一局花儿就赢了,11:10险胜,虽然后面6局又是全败,赛后花儿还是激动得久久不能入睡。
第十天晚上花儿赢下了第一盘,大*分3:2,花儿已经开发出对角线长球和短回球的技巧,狂喜中憧憬赢下两盘的日子应该不远了。
然而现实不尽如人意,后面的晚上赢下一盘的时候有,但总也不能赢下两盘。
期间“课”也彻底停掉了,没有多萝茜没有消防员没有博士,白天看电视睡觉琢磨新招数晚上打球,花儿觉得这段日子过得很快。
第二十二天晚上,花儿感觉刺猬有点不在状态,发球和回球都慢半拍,第一盘3:1获胜,第二盘1:3,第三盘3:0。虽然是历史性的胜利,花儿雀跃两下后又感觉有点高兴不起来,刺猬有点反常的没有照例将球送过来,而是留在了那边。
不会输不起吧,小气刺猬,但是花儿很快又觉得不像是怎么一回事,整晚上刺猬都没有精神,不会是感冒了吧,总之今晚自己的胜利多少要打点折扣。
翌日早上,坐在床上花儿端着盘子用勺子喝着粥,突然“咚”的一声闷响,覆盖在玻璃外侧的百叶窗突然印出一个内凹的人形,很快又消失了,吓得蜷缩在床角的花儿捡起落在床边的勺子,突然看见顺着窗户下面滚过来的小球。
花儿下床捡起球,除了密密麻麻的划痕外上面多出一个用指甲用力剜出的大字:
“逃”。
终于捱到熄灯,花儿抱着几乎是慌乱的心情将球扔向墙壁,墙壁回以客观冰冷的反弹,一次、两次、三次、四次、十四次、二十六次、五十五次、一百零七次……
花儿镇定地数着投球的次数,渐渐感觉鼻尖凉飕飕的,但是是那种隔着好远反馈回来的凉意,好像不是长在自己脸上一样。
九百次。
双手手腕都已经痛到举不起来,花儿换成从地面上滚过去,说不定下一次刺猬就会接过球开始比赛。
下一次……
对不起,昨天我不该赢你的,我再也不发对角球了好不好?我也不碰后墙行不行?对不起……
对不起……
第二十四天,白天花儿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晚上起来继续投球。
第二十五天,花儿早上起来就对着墙壁投球,监控应该看见了,但并没有人来干涉。某个时刻花儿看了一眼天花板角落的摄像头,想告密就告吧,你可不是我的朋友。
第二十七天,洗澡日。“消防员”带花儿去浴室,花儿进入浴室后没有脱衣服没有放水,而是对着摄像头举起小球,眯着眼睛调整距离,直到小球完全覆盖住镜头,就像日食一般。十分钟后“消防员”进来,发现花儿没有换上干净的囚衣,浴室里也没有水迹,“消防员”没有说什么,默默带着花儿回了囚室。花儿“认识”今天这个消防员,因为他的背影看上去很老,有时还有点轻微驼背,当然他和其他“消防员”一样几乎不说话,也从来没有过能称得上“善意”的举动,不过花儿还是觉得他比别的人好一点,因为他的眼神偶尔看上去有那么一点属于老年人的疲倦。
第三十二天,早餐是牛奶泡燕麦片,一小袋面包。多萝茜小姐和两个“消防员”进来时花儿手里还剩小半截面包。
花儿放下面包。
多萝茜小姐用比平时和蔼很多的语气说:“你吃完吧,我们等你。”
花儿摇摇头。多萝茜小姐今天穿着孔雀绿的套装,看上去很漂亮,年老的那个“消防员”站在她右手边。
“那好吧,”多萝茜小姐用左手托着右手手肘,右手食指有意无意在鼻翼附近游动,仿佛在隔离什么不雅的气味:“今天是来告诉你个好消息,你配合我们的研究工作已经结束,你可以离开了,你的家人就在楼外等你。”
多萝茜小姐顿了顿,然而发现花儿并没有雀跃之类的表现,反而用平淡得超乎年龄的眼神静静看着自己。
另一名“消防员”对着多萝茜小姐耳边低语了几句,多萝茜小姐脸色有点难堪。她大概从来没有看过自己档案,不知道爸爸妈妈已经死了吧,花儿煞有兴趣地看着多萝茜小姐变幻的脸色,感觉有点想笑。
“给你三分钟收拾一下就走。”多萝茜小姐转过身。
花儿朝相反的方向转身,指尖依次拂过16位朋友,最后从枕头下取出伤痕累累的小球紧紧攥在手心。
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啊,花儿在心底默念。然而听不见的声音越来越响,霎时填满了花儿整片脑海,甚至开始在整个身体里如山呼海啸般轰鸣。
“我不戴那个。”
花儿迅速缩回指向老“消防员”拿着的眼罩的手指,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勇气吓了一跳。
老消防员将眼罩塞进裤兜,多萝茜小姐用几乎是诧异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生硬地命令:“走吧。”
花儿第一次在睁开眼睛的情况下走出钢化玻璃的大门,好久没注意过,不晓得滴滴兽和泡泡国最后到底开战没有……不,还有更重要的事,花儿侧身看了自己的门侧一眼,透明塑料的卡托里果然放着一张纸片:花儿0/女/7岁。
我可是已经8岁了,花儿不太满意。
刺猬的房间并未拉下窗帘,里面空荡荡的,门卡也果然还未取掉:邮差0/男/36岁。
原来你叫邮差0啊。花儿满意地笑了,回头转向正前方的走廊。脚下白色灰纹的地板砖一尘不染,反映出头顶长方形的led条灯,囚室对面是略微陈旧的墙壁,没有窗户,虽然走廊和在自己囚室看见的没有什么区别,但第一次睁着眼走过去还是大为新鲜,就像图画和影像的两种不同感受。
从时间上判断,转角的电梯就是每次去上课或者洗澡时停止的点,花儿本能的顿了一下,然而多萝茜他们并没有止步的意思,于是花儿又跟着继续前进。大约又走了四五分钟,又转了一个转角仍然未到目的地,花儿发现这层楼比自己想象中大得多,自己每次被带到不足四分之一处便进入了电梯。
这一段区域里没有了囚室,出现了像是正常办公室的木门和窗户,以及701、703之类的门牌号,花儿很好奇是什么人在里面办公,然而木门紧闭,窗户也同样被百叶窗遮挡着。
突然下一个转角后走出了四个人,两名“消防员”、一名穿着羊毛衫的男子和一个穿着和花儿同样的条纹囚服的小男孩。
小男孩比花儿还小,可能只能五六岁,戴着眼罩,薄薄一层头发贴在圆乎乎的大脑袋上,两名“消防员”一人抓住他的一只手,半牵半扯地带着他前行,花儿煞有兴趣地观察他下吊的嘴角和故意东倒西歪的走姿,好像隐约听见他嘴里嘟囔着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年龄的脏话。
羊毛衫选择靠右,多萝茜一行自然走向另一侧,双方没有打算交流的意思,羊毛衫瞥了瞥花儿的眼睛,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
多萝茜第二次看了年老的“消防员”一眼。
花儿闭上了眼睛。
双方快要擦肩而过时突发变故,小男孩突然猛地往左边一倒,多萝茜往后退了一步,男孩正好撞上了花儿的左肩,花儿忍痛想扶住他,他却像烂泥故意摔向地下。
羊毛衫伸出尖头皮鞋踢了他屁股一脚,小男孩怪声怪气地骂了一句“操”,又踉跄着站起来继续走。
花儿松了一口气。
经过这一小段风波后很快到达目的地——接近楼层尽头的一架电梯,比之前那架宽大很多,也旧很多,电梯门上甚至有几点锈迹。
多萝茜停住脚步对花儿说:“你自己下去吧,出口在负一楼,有人在那里等你。”
花儿像是没有听见地一动不动,眼睛怔怔看着走廊的尽头,忽然举起手指:“……我……能不能去那里看看?”
三人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见了走廊尽头墙上一扇没有遮掩的狭小的透气窗,此时正有清冽的风透过这个小小的入口吹拂而来。
年老的“消防员”突然发觉无法抑止的思绪跳出身体、跃过窗户,仿佛在高空俯瞰如长卷般的原野、山峦、城市、车流,激荡之中扶着花儿肩膀的手指不禁在痉挛中缓缓垂下。
花儿往前迈了一小步。
一双白皙精美的手落在她肩上,因为很凉,花儿轻轻抖了一下。
“不必了吧。电梯到了,马上就可以出去看了。”多萝茜柔和且坚决地说。
花儿点点头,孑然走进电梯间。
老人空洞的眼神和多萝茜紧抿的嘴唇,定格在电梯关闭前的最后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