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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獾事务所 第001章 阿拉穆特的星空

阿言靠在餐车上打着呵欠的时候,电梯门意外的开了——本该到达二楼餐厅的电梯在三楼被人截停,阿言有些狼狈地扶正帽子,略一辨清来者并非着制服后便连忙欠身鞠躬,视线中出现两只玫红色的gz:虽是名牌却是旧款,鞋身上有几处步行遗留的泥点,靴颈处漏出深灰色短线袜。

阿言抬起头,与之相对的是一双目光低垂的眼睛,是老人,年纪看起来在六十上下,头发虽然花白但是发髻梳得很整齐,大衣毛领磨得光秃秃的,下身穿亚麻灰裤子。虽然面相上透着几分可以深究的优雅,但是从衣着的挣扎程度判断终究不是贵妇。

老太婆,是被住五星级吃大排档的低价旅行团诓来的吧。阿言盯着老妇腿边印着保险公司logo的拉杆行李箱,有点后悔刚才白白鞠的一躬。

老妇以冷漠的神态颉抗回阿言不怀好意的打量,扭身去按最上面一排的楼层按钮,接连按了三下才按亮了“29”的数字。要上就别乱按下楼的按钮啊,我可是在往下走啊——阿言的恼怒径直堆加在刚刚的不快上。

推着餐车走出电梯前,阿言没有再按照店规先向客人致意,反而加快脚步,颠簸中的餐车贴着老妇腰侧擦过,阿言心安理得地平视前方,摆出自己全无察觉的表情,这样就算万一被拦住诘问也可以装作无辜蒙混过关。

老妇没有说话,只轻按闭门按钮。

阿言露出一丝轻蔑兼胜利的微笑,在电梯门缓缓关闭的同时移步迈向走廊,没走几步忽然心生疑窦:他刚刚是想按顶层30楼,按了两次没有成功才换的29楼吧,30楼是董事长办公室和会议室,客梯不能直达,他想去那里干什么?如果是小偷小摸怎会盯上那里,该不是商业间谍什么的——得了吧,要是那样的糟老太婆也能是间谍,自己就是瞒天过海的阿巴内尔了。

自娱之后阿言感觉嘴里一阵淡然,送回餐车后找个地方解决下烟瘾才是当务之急。

十二月凛冽逼人的夜风中,阿拉穆特大酒店的天台犹如奄奄一息的不明怪兽,六盏自顾自闪烁的红色航标灯勾勒出疑似脸庞的棱角,硕大的电梯排风扇作为喉咙极称职地哀嚎不休,地上乱糟糟的餐桌也罢空花盆也罢,尽可任凭想象力发挥当做这张鬼脸上的奇怪器官加以点缀。

前一周在酒店内部关于圣诞节的活动方案研讨会上有人提出:是否应该效仿某某酒店某某商城,在天台上布置些挂灯或者圣诞树什么的?

“我们是这条街上最高的一栋楼,这些东西谁会看得见?”他人立即反驳道。

“总该派上点用场吧,那么大块地方。”提议者讪讪道。

“不是一直当露天杂物室么?”

“我是说正经的!”

一直埋头披读文案的董事长突然发话了:“就不考虑了吧,不被吵死也会被冻死的。”

开发天台的提议在哄笑中付诸流水,于是天台作为露天杂物室的功能得以保留,各类杂物得以在此安度余生。诚如董事长所说的噪音和温度问题,再无所事事的客人也罕有跑到上面来闲逛的,尤其到了晚上,两项因素被数倍放大,天台更成了毋庸置疑的无人区,安保员也逐渐懒得上去夜巡,最后乃至于连出口挂锁坏掉也不再更换——反正没有什么可偷的,坏掉的挂锁带着欺骗意味地继续挂在门扣上,足以诈退那些不知何故走到这一地带的客人。

老妇人伸出保养完整到不符合年纪的左手,轻轻从门扣中抽出挂锁,推开门后无视呼啸而来的寒风轻盈地迈下台阶,然后径直朝围栏的东北角走去。老人的步伐正如其外表,沉稳中透着警疾,在这样黑暗且凌乱堆放着杂物的地面上要做到完全不碰到任何东西并非易事,老人却轻松做到,不逊色于青年的反应和平衡能力是一回事,也需要对地形相当熟悉才行。

达到目的地后老人将沉甸甸的行李箱放在围栏平台里侧,平台高及常人小腹,宽度在40到50厘米之间,尽管老妇放下球袋时刻意控制了动作的幅度,然而行李箱与地面接触的一瞬间还是发出不小的金属撞击的钝声,可以判断箱子中物品的重量不轻,质地也和普通衣物相去甚远。

老妇用稳定如琴师的双手解开扣锁,依次取出黑色的金属管和握把、消声器一类的枪械零件,随后开始组装,尽管节奏看似徐缓,却无一重复和多余的动作。不到三分钟的时间内,货真价实的vsk94狙击步枪已经组装完毕,老妇“咔嚓”一声插上弹匣,举起步枪,将右眼凑近pso-1瞄准镜,停顿两秒后放下枪,对着空气发呆似的呼出白气,足有十秒后才重新拿起枪。这次使用瞄准镜的时间很长,枪身移动的角度逐渐减小,到最后几乎纹丝不动,老妇又放下枪,从裤袋中取出手帕,用中指和食指挟着伸向平台外的风中,定定观察手帕与手背的夹角后塞回裤袋,再次静静地呼出白气,第三次举起了狙击步枪。

松开保险后是漫长到接近于悲默的凝待,在几乎将要完成决定性的铺垫前,老妇突然以为自己听到了抽纸的声音。

紧接着是石破天惊的擤鼻涕声,轰隆隆哗啦啦好不尽兴。

老妇从箱子中抽出另一支黑色手枪,以极娴熟的动作寻找最近的高花盆作为掩体,没有多余的探头观望,而是躬身背靠花盆耐心聆听着后继的声音。

肥胖的身影伴随着笨拙的跨步声逐渐走近,老妇半蹲着转过身,虽然保持着持枪的姿势但身体已经松弛下来——没有人会选择这种姿态来突击,要考虑的仅是是否需要灭口。

来人是个穿着胀鼓鼓的胖子,大约二十岁左右,鸭舌帽沿压着齐耳的卷发,从面相看也许未必那么胖,胀鼓鼓的也许主要是羽绒服,但是那种大筒牛仔裤确实是胖人专属的。

胖子将擤完鼻涕的卫生纸揉成团扔掉,放下一整袋抽纸,才后知后觉地举起双手:“那那,别开枪,是倪星倪女士吧?”

老妇没有回答也没有放下枪。

胖子没有常识地向前伸出双手,左手贴着肚子作为轴心扶住右手手肘,右手弯曲,手心置于视线之间,全然没有意识到这已是足够开枪的理由,反而低头以朗读的语气絮叨起来:“倪星,英文名hildm,绰号金琥——金琥这种植物原产墨西哥……那那,仙人掌科、金琥属多年生草本多浆植物,主要分白刺、狂刺和短刺几类,单生高度可达1米……这个可以跳过……1958年出生于云南孟连,75年加入南非的eo,后面又转过五六家公司,好像连北极狐这样的都呆过,07年从澳大利亚的urg退役,惯用左手,擅长中远距离狙击,尤其善于城市潜伏狙击,接的case也以这块为主,缺点是不喜欢团队策应,役期任务成功率是85.7%,数字当然不准确,评估的话嘛不算突出但是也不低,作为女性算……”

“我的情报不值钱,而且已经退役。”名叫倪星的老妇人开口了,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透着风沙传来,音色与外形反差明显。

胖子目光抬了一眼,将手心的小抄翻了一面,继续自顾自地读道:“退役后urg协助洗白,以退休援非医生的身份定居橙市河滨区——你在1996年通过的mcat考试,确实有澳洲的从医执业证,爱好是烹饪和毛线编织,不良嗜好是嗜糖,咖啡要放三颗以上方糖,前年更换了四颗种植牙,喜欢的音乐人是希腊的eleni karaindrou,传闻曾经边听升c小调圆舞曲边执行任务……”

“够了!”倪星厉声喝止道:“情报公司的还是外包的掮客?”

胖子用拇指按住的小抄被这声吓落在地,忙不迭地拾起,掩耳盗铃地双手插兜作为掩饰,藏好小抄后忘记三米多的间距做出愚蠢的握手示意:“你好,我是蜜獾事务所的巴普洛夫,不是外号是真名……那,当然是改过一次的,现在就是这个名字……”

倪星习惯性地紧抿嘴唇,示意继续。

“我和我同事来的目的……不不不,他不在这里,在会场。”

听见“会场”二字的倪星不易察觉地收缩了瞳孔,持枪的手腕柔和下垂,换做经验丰富者眼中属于试探性质的预备动作,危险程度更大于持枪对峙。

纯粹门外汉的胖子不管不顾:“……目的是有更好的解决办法,那那,有人委托我们,目的是相同的,那个人也认识你,所以阻止你的行动也在委托内容里面。”

“认识我?”

“对,客户名字是不能泄露,但是……”

“那家伙还活着?”倪星露出嘲讽的冷笑。

自称巴普洛夫的胖子一时语塞。

“你们知道我要干什么?”

“是的,你也知道内部宴会厅不在狙击的范畴,你想的目标是制造混乱,然后你雇佣的刺客可以趁机混进会场开始行动,可是以那种安保程度他有超过80%的几率会被当场格杀,能脱身的几率低于10%,能接这种case的刺客和你就不仅仅是雇佣关系,所以事后你能在追杀下脱身的几率也不比他高多少……那,就计划而言基本没有可行性。”

“所以你们金主的计划又是什么?”

“比你们进一大步的地方……”巴普洛夫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再过五分钟我的同事就可以拿着邀请函正式入场。”

“然后呢?”

“在不伤害你们……你儿子的前提下劝退或者阻止后面的事情。”

“怎么个阻止法,这也是情报贩子可以做的?……你刚刚说你们的事务所叫什么?你说的同事是……”

“蜜獾事务所。程欢,代号‘獾’。”

倪星走向搁在平台下的手提箱,将扣回保险的手枪放进去,对着对面灯火阑珊的大楼默然若思,大概一分钟后开始拆解vsk94。

“我听过你们,”伴着“呲呲”的旋转金属螺纹声,仿佛有几分倦意的老妇人才再次开口:“……还以为隔了十多年还有用到这个的时候。”

巴普洛夫不知如何接口地缩了缩脖子,往冷得发红的手背呵呵热气。

“你们的价码很高吧?”

“还好,从夏天开始就是淡季。”巴普洛夫突然想起了什么:“你往上面看看。”

除了寂寥的星空和隐约左红右绿闪烁的飞机航行灯外别无他物。

“獾让我问你,知道阿拉穆特的由来吗?”

倪星皱了皱眉头:“……这家酒店有中东背景。”

“是山中老人哈桑的刺客大本营,位于厄尔布尔士山脉的阿拉穆特堡,海拔3000米之上。”

“然后呢?”

“他说阿拉穆特堡里的刺客们除了残酷卓绝的训练场和醉生梦死的来世乐园别无选择,那,唯有星空最真实。”

“……唯有星空最真实……”

巴普洛夫不好意思地笑笑:“等着也是等着,看看星星说不定会放松些。”

“据说肉眼可见的星星有6974颗,按照亮度可以划分为六个等级……”在巴普洛夫的喃喃自语中,星幕像是久候般冉冉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