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8点15,停在小巷巷口的黑色宝马750li sedan车身倒映出路过的三轮货车,披着油腻大衣的车夫虽然目光茫然,但并没有停留下来多看一眼的意思。
三轮车疾驰而过后,又一个骑共享单车的男人出现在倒影里,男人的年龄不太好从外表判断,脸和肚子都圆圆的,坐在宝马驾驶位的司机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胖子,不禁多看了几眼。共享单车在宝马车前方不到十米处停下,胖子锁好车后回身,看见他正面的司机觉得这种印象越发强烈起来。
胖子径直走到车边,用指节叩了叩车窗,司机赶快降下车窗。
“史……史部长!”
“欧阳部长不喜欢这么叫,不吉利。”胖子笑了。
“史副部长!对不起!”
“何先生在里面?”
“是,是,您……”
胖子没有等他说完,迈步走进了巷子。
何叔恒坐在小面馆门口临时搭起的木桌旁,手里的面碗已经见空,仍在意犹未尽地小口喝汤。
“牛肉面大碗。”身后有人叫了一声。
何叔恒放下碗,从盒子里抽出纸巾揩了揩嘴。
“他给没有,没有一起?”熟悉的声音继续说。
“不用了史曾,” 何叔恒扭过头:“这里都是先给钱后端面。”
“哦哦。”史曾笑容可掬地走到桌子对面坐下。
“怎么想起到这里吃面了?”
“知道您喜欢吃这里的面,早就想来尝一尝,想不到生意这么好,都快八点半了里面还没空位。”
服务员端来热气腾腾的牛肉面,将找的钱放在桌上,史曾收起零钱点头道谢。
何叔恒认真看了一眼自己碗里的残汤:“年轻就是好,我也一直想点个大碗,可惜胃病也一直不好。”
“见笑了。”史曾将筷子探入碗里,果真埋下头“稀稀哗哗”吃起面来。
“怎么样?”何叔恒关切问道。
“好吃!”史曾含着面大声说。
“你时间卡得很准,我吃饭中途不喜欢谈事情。”
“这个我知道,不过准确时间还是不清楚,欧阳部长让我现在到的。”
“那他为什么不自己来?”
“他说他没我会说,不适合谈判。”
何叔恒嘴角抽动两下,算是罕见的接近于“笑”的表情,然后抬腕看了看手表:“说吧,离开会还有一个小时。”
“就是。”史曾附和一声后继续吃面。
何叔恒眯起眼睛,双手从桌面挪回腿上。
“本来这件事我们不够资格和您谈,可您手下那几个人确实吃相不太好看,所以……呼呼……”
最后两声是喝汤的声音,如果不是觉得既有失身份又毫无意义,何叔恒很想反唇相讥说你的吃相也不敢恭维。
“汤好,真的好,”史曾啧啧赞道:“汪东辰是聪明人,可惜私心太重,用查东西的理由去查人,还从总部渠道调用messenger,这肯定不是您的意思吧。”
“当然不是我的意思,他什么时候成了我的手下?何况就算是聪明人又怎么能聪明过你们,他想利用你们,结果反被你们利用,最后还为蔚然背你们的锅,不知道死了没有?”
“没有没有,”放下筷子的史曾连连摆手:“除了两只手的小指没了没什么大碍,昨天动了手术,只是可能要在隔离室接受一段时间调查了。”
“哼。”
“其实停止调查的命令来自实验室的高层,我估计连会长本人都没有得到任何解释,所以别说汪东辰,我们安全部也很好奇。只不过区别是我们的‘好奇’是代表天世的‘好奇’,不是个人的‘好奇’,更不夹杂——私心杂念。”
“至于昨天晚上,”见对方瞳孔猛然一缩,史曾满意地顿了顿,“我们也不知道区区一个二级管理员怎么会和实验室搭上了线,而且还闹出了那种动静,您之前肯定是不知道的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这里有全程的监听录音。”
“哼,昨天是有入侵者,至于是不是有人搭线我还需要调查,我现在掌握的情况不比你们多。”
“这我相信,总部虽然不会天真到以为影室的存在可以瞒过实验室,但这种直接把底牌翻给人家的看的行为还是比汪东辰那种程度的背叛严重得多,如果有人说是您插手的我第一个反对,问题是如果董事会知道了,可能会更关注这件事的性质本身……”
“我会给董事会一个交代。”何叔恒盯住史曾的眼睛说。
“今天?”
“如果有必要今天也可以,只是调查还没有完成。”
“欧阳部长现在手里有两份报告,一份是对程欢作为泽生事件当事人的调查申请;还有一份是关于昨晚影室七楼入侵事件的描述报告。今天关于您出任副会长的议题肯定是最后压轴,所以我们会先选择性地递交其中一份。”
“你这不是谈判,是威胁。” 何叔恒的语气依然平静:“还有,你们第二份报告等于直接向董事会承认你们安全部在影室布了‘暗桩’。”
史曾露出近乎猥琐的笑容:“是啊,所以我们也很为难,虽然安全部也有您的‘暗桩’,可我们又没拿到证据,这样做的话欧阳部长非被会长痛骂一顿不可。”
何叔恒闭目久久不语。
“就算那个人真是象鸟体,区区一亿美金可和副会长划不了等号……莫非说,他有比象鸟体更大的价值,实验室才让停止调查,所以连您也‘好奇’起来?”
“知道了。”何叔恒睁开眼睛,果断道。
“那就谢谢您了。”史曾扶住桌子打算起身。
“我是真的好奇,你们千方百计要到这个人又想做什么?”
“您不会相信。”
“说来听听。”
“叶老和蔚然的金士强有点交情,这次抓程欢同时也抓了一个蔚然和他接头的人,虽然后面放了,但也多少有点得罪,这两天金士强又找叶老要程欢……” 史曾一脸诚恳道。
“蔚然不也是抓了汪东辰吗,凭什么又要程欢?”
“所以说是交情啊。”
“所以他打算就和稀泥把人放了?这算什么——你告诉我们这些干什么?” 何叔恒突然疑惑起来。
“您问的呀。”史曾无奈笑道。
何叔恒很快醒悟过来,叶铭徽想通过这种方式传达相互保密的诚意,于是点点头,和史曾并肩向车子走去。
可以确定叶铭徽和欧阳掌握了自己私下接触实验室的情报,但是应该还没有持有完整的证据,叶铭徽的话纯属鬼扯,所以这种诚意毫无意义,有意义的是关于传达诚意本身的“诚意”,安全部那帮人起码没有现在发难的意思。史曾至少有一点说的对,不管这个人有多大价值,都大不过眼前的副会长宝座,哪怕以后相当长一段时间要受安全部掣肘,副会长的权力也不是现在的普通董事身份可比的,可恶的是那个女人,自己不该受她蛊惑选择这样危险的时候去投机,差点功亏一篑!更加错误的是不该让她知道实验室和自己的关系,本来以为能够多次凭借纯粹的推理做出接近自己意见的判断,应该是个可用的女人,从而忽略了她的“阶层”。如果豪门贵女有这份头脑,自然可以成为别人不敢妄加揣摩的人中龙凤,叶铭徽和安全部更不可能这样轻松地加以利用;汪东辰也好林丹凤也好,下等人的聪明永远是自作聪明,特别是后者,层次太低又知道的太多,再留下去便是取祸之道……
舌头在牙床吮吸一翻后,何叔恒将吸出的秽物啐向地下,肮脏的肉沫落在肮脏的泥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