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尔哈先生,”帕查提呲开嘴,露出嚼得稀烂的水兵烟:“和她老婆是分床睡的,两张行军床……行军床,她说他只会传教式,而且只在安息日行房。”
“圣彼得和保罗日呢?”托马发出牛一般的笑声。
“蠢材,你以为他是天主教,其实是犹太教。”
“我他妈早说他是个犹太人,200万索尔,他妈的。”贝拉斯大声抱怨道。
“博尔哈太太说他的钱不存银行,和蜂蜜放在一起——她又说她的外号是蜂猴。”
“哈哈哈哈!”贝拉斯和托马大笑起来。
白人马丁望着托马近在咫尺抖个不停的屁股,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帕查提是个仪表堂堂的艾马拉人,讲下流笑话时也仪表堂堂,有副种马腰身,在印第亚和奥连特拐走过不下十个有夫之妇,钱花完了就卖给边境的哥伦比亚人,苦主的丈夫们不在乎女人,在乎女人带走的钱,于是联合起来围捕这个印第安唐璜,这才逃到利马来谋生;托马就是个白痴,白痴中的白痴;还有纵火犯贝拉斯,这单了结后必须一拍两散,秘鲁国家警察局已经盯上他了。殿后的雷昂是这趟的监工,虽然是橡树党派来的人,但这个皮包骨头的中国人明显只是个跑堂的。从专业上来说,托马力大如牛又嗅觉灵敏,和贝拉斯一样是个中老手,贝拉斯可以在墙上开出米奇形状的洞,整个圣马丁区找不到比他更好的爆破手,帕查提更不必说,世袭的文物掮客,他祖辈向海勒姆•宾厄姆三世卖空了印加帝国,除了马丘比丘山顶上20吨的石头什么也没剩给秘鲁文化遗产局。
这个天作的组合不是第一次发死人财,如同诅咒,赌博、酗酒、女人、债务总能将貌合神离的几人捆在一起,就像食腐的鬣狗难逃巨蟒的缠绕。
“鬣狗”马丁眼里闪过一丝自嘲的神色,这次有点因祸得福的意思,自己在赌场欠了橡树党一大笔钱,跑路途中被抓住了,本来以为要被送到肥皂厂去——据说橡树党喜欢拿还不了钱的债务人炼油卖过欧洲的化妆品公司,不料对方提出了这笔买卖,债务一笔勾销不说还能参与分成,橡树党取八成,剩下两成归“鬣狗”自由支配,“鬣狗”的划分是7:3。
贝拉斯们之所以答应的原因,一是这种国家级的陵墓随便弄点东西出来都价值连城,二是正常情况下凭他们几个搞不定这种级别的陵墓。橡树党承担了外围的爆破作业,给帕查提提供收买文物局的活动经费,行动当天派出来监视的仅仅是个还没成年的中国人,这份信任简直让马丁有点感激涕零。
“雷昂——嘿,chino!”见对方没有反应,马丁大吼了一声。
“我的父姓是梁,不是雷昂,就在利马出生的,不是中国佬。”梁语气淡然道,内陷的小眼睛快要长成一条细线。
“梁?随便吧,把这个带上,有时候碎石头会崩在头上,”马丁递过安全帽,再次看了一眼梁手里精致的皮箱,忍不住多嘴问道:“那个究竟装什么的?”
“空的。”为了印证自己的回答,梁轻轻提起箱子在马丁面前摇了摇。
“我晓得是空的,我问的是你想用它装什么?”
“好了!”贝拉斯大吼一声,和另一头的托马同时点燃引线。
马丁拍了拍梁的头盔,示意学自己捧头伏地。
梁皱了皱眉,似乎不愿弄脏身上的西装,只是埋头单膝跪下。
“这就够了矮子,放心炸不到你的,下午你一定能赶到华尔街chifa。”看到这一幕的贝拉斯用克丘亚语大声挖苦道。
沉闷的爆破声后烟幕袭来,马丁屏住呼吸,差不多一分钟后才吐掉嘴里的沙尘,回头看了梁一眼,这小子比想象中撑得住,不仅没趴下,连一声咳嗽都没有。
一个人熊般的影子率先冲进墙后的内室,是托马。
马丁拍拍头盔上的砂子,在贝拉斯和帕查提身后第四个走进内室,第一眼便看见托马把射电手电扔在一边,正发疯地从干尸上撕扯一件黄金胸衣,贝拉斯快步走到石柜前,拉开石头后吹了一声口哨,双手伸进去一尊黄金塑像。
帕查提朝干尸行了个古礼,托马扯下了胸衣,黄金鳞片却纷纷落在地下。
“白痴!”马丁叱骂道。
“太失礼了,她可是瓦伊纳•卡帕克的姑姑、萨帕•印卡的女儿。”帕查提不以为然地摇头。
“还有金螃蟹,七个,”贝拉斯掂了掂手里的东西:“一磅多一个!”
梁呆立在入口处,看起来像是在等着什么。
没见过世面的小子,马丁冷笑,不奇怪,自己这几个老手也何曾见过这样肥得流油的陪葬。
走到棺椁前收集翡翠和宝石饰物的帕查提突然“咦”了一声,举起一个白色的盒子端详起来:“这个不像是银的,要硬点。”
“还有你不认识的东西?”
“真的,头儿你看看,接着。”
马丁接过帕查提抛来的盒子,冰冷光滑的金属感,比在地下埋了几百年的黄金还冷,在手电的黄光下依然是冷酷的白色,完全不吸收光源的颜色,更为诡异的是上面没有任何图案,大约20厘米的正方体,表面光滑的程度和标准几何的构造完全像是现代产物,疑点不止一处,拿在手里虽然是实心的感觉却几乎没有重量,摇一摇也没有声音,摩挲一转后也没有找到可以打开的机关。
“把它给我。”梁突然开口。
马丁迟疑地将盒子递给他:“这是什么?”
梁打开皮箱,将盒子装进去锁好,起身道:“这里的东西,你们出去和橡树党结算。”
“这个是什么?”马丁提高音量又问了一遍。贝拉斯警觉地停手回过头,帕查提似笑非笑地踱回马丁身边。
“今天星期几,头儿?”
“星期五,什么意思?”
帕查提突然拔出腰带上的左轮,一声枪响后梁应声倒地。
“你……干什么!”
贝拉斯哈哈大笑,托马骂了一句疯子后继续拎着袋子装黄金。
“星期五是克鲁斯他们的工作日……这里到印第亚不到400公里,如何,”帕查提从尸体手里夺过箱子:“只要甩掉橡树党,明天晚上就能在波哥大喝维代尔了,最后一单,头儿。”
“最后一单,好,很好,这单均分,让橡树党吃屎去。”
“吃屎去。”
帕查提笑容可掬地收起枪,马丁在黑暗中缓缓松开按住背后枪柄的右手。
“我在波哥大有个情人……”帕查提突然双脚离地,脖子“咔嚓”一下扭过九十度。
“没死!”
“狗日的!”
电筒凌乱的光线、前后两次枪声,陵墓归于死寂。
直升机副驾驶上的梁看了一眼仪表盘,1984年7月13日,星期五。
“天气预报阿图罗港晚上有雾,先生。” 络腮胡子的驾驶员戴上氧气面罩,瓮声瓮气地说。
“嗯。”
“您允许的话我尽量快一点,2个小时赶到的话,您下午4点前就能出境。”
“嗯。”
“现在高度是多少?”
“您问高度?2400米。”
梁轻叹一声,重新睁开闭上的眼睛。
“为什么?”
“您说什么?”
“为什么暴露给雷达?为钱?总部有你底细,没有侥幸这回事。”
“对不起,先生,赛琳娜……赛琳娜在他们手里……” 泪流满面的驾驶员地按下按钮。
伴随着“嗤”的一声,白色气体从舱内四个小孔喷出。
梁看了一眼脚下黄色的沙漠,打开舱门,提着皮箱,就像出门上班一样大步跨出。
一张黑得看不清轮廓的脸遮住了视野里的星空。
“了不起,这都死不了。”虽然素味平生,黑人的口气倒很是熟稔:“box呢?”
重武器交火的声音越来越接近。
“皮箱里自己拿,我脊柱断了,拿了快走。”梁低声说。
黑人把皮箱立起在沙地里,将手里的可口可乐瓶子凑近梁嘴边,梁大口啜饮。
“放心好了,我这组就是为了你准备的,连梅卡瓦都备了两架。”
“是什么人?”
“不知道,40人左右,水准介于流寇和武装组织之间。”
“你该走了,box是第一位。”
“可能是,不过我的保护对象不光box,还有你。梁先生,看来这趟秘鲁之行对你印象不佳了。”黑人惋惜道。
梁闭口不言,陷入半昏迷状态。
“你叫什么名字?”这一句没有用西班牙语而是英语。
“怀特,埃尔文•加•怀特。”黑人怀特咧嘴笑了,露出白色的牙齿。
“你的阶级是几,白先生。”
“11。”
“我是7,组织条令十章二十一条,阶级差大于等于3,上级对违抗命令者有直接处决权。”
“你的意思是要在此时此地宰了我?”
“带上box离开,阿图罗港已经不能去了,不用联系你的上线,想办法从巴西出境直接和总部联系。”
“是,先生。”
吉普车“吭吭嗤嗤”的颠簸声渐行渐远,梁锦感觉睡意袭来,瞳孔渐渐停止变化,像镜子倒映出被流星划破的黑色天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