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ndow”汽车修理厂前的空坝上,人群开始聚集,叼着易拉罐的痞子、光着上身拖着石工锤的壮汉、满手机油努着嘴在焊条上点燃香烟的青年,纷纷开始朝空坝的中心靠拢,十几辆处于怠速状态的重摩在人流中或停或缓缓挪动,引擎发出暴躁的低鸣声,仿佛按捺不住的兽群。
人群中心的两个男人——骑在z1000上的獾和脸上有一道蜈蚣状的刀疤、穿着七分长的工装肥脚裤的凶悍男子。
看起来穷凶极恶的男子死死盯着獾,突然鞠躬道:“獾哥好!”
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如被风吹过的麦浪,由内及外富有层次感地集体低头:“獾哥好!”
“可不可以让他们散了,”獾捂住右耳道:“我来找你的。”
“大家好久没看见您了,”刀疤男抬起握着拳头的右臂,人群霎时变得鸦雀无声,“今天有集会,您看要不要干脆趁人齐带我们把彭骨抄了,和我们抢生意不是一天两天了。”
“你是不是嗑错药了,彭骨头又没有惹你,”獾没好气道,“都是做生意就公平竞争,你以为还在上中学啊。”
刀疤男咧嘴笑了:“不是,獾哥,好久没热身了,你来了大家都提劲,现在来了好多新人,听说您以前的事情……”
獾突然伸手掰开刀疤男的眼皮仔细端详瞳孔:“阿鬼你真的没嗑药?”
“没有,天天这点钱还要养老婆孩子,碰不起。”如果换了别人这只手可能早就断成几截了,唯独在獾面前,蛇袋名头极凶的武斗派“桑居都”老大“楼鬼”像只踩着滚球的棕熊般憨态可掬。
“嗯,”獾放下手,“知道要养家就不要碰那些,也不要天天想找架打,还有没事扯我干什么。”
“嘿,獾哥,您其实适合当蛇…警察的。”阿鬼打着哈哈道。
“扯淡,找你有点事情帮忙。”
“什么事?”
“我那个搭档,就是巴普洛夫,失踪了。”
“巴普洛夫…哥,失踪了?”阿鬼疑惑了几秒,扭过头朝着人群炸雷般爆吼起来:“听见没有!巴普洛夫哥!就是獾哥的二当家失踪了!现在马上给我去找,是蛇干的报我名字捞人,如果是鱼干的……给我请到桑居都来!”
人群轰然而散。獾突然感觉头好痛。
站在黑巷中央穿着浮夸的毛皮大氅的男人年纪大约接近五十,但是烫着日系蓬松刘海短发以及打过玻尿酸的面部肌肉给人以过气偶像的感觉。
男人伸出戴着蓝宝石链戒的右手从獾手里接过香烟点燃,姿态妖娆地将手肘贴紧肋部。
“小巴巴的事当然也是我的事,”男人尖声尖气地说:“只要我打个电话,全蛇袋的掮客一晚上就可以把蛇袋旮旮旯旯都舔一遍,保证没有漏的。”
然而男人始终没有拿起手机的意思,獾努力屏住呼吸抵抗着他身上扭来扭去时挤出的香水味道。
男人无比“妩媚”地斜了獾一眼,话锋一转:“可是小獾哥你可是摆了我好几次,皇朝那次,我钱都收了,最后退给人家都不干。”
“你早说是那种事我们不会接。说吧,要多少钱?”獾不耐烦道。
“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小獾哥,”男人伸手拍了拍獾的胸口——说是“拍”更像“抚”,“人家知道你是硬派,和我们不一样,不挣这些脏钱……”
獾拖着摩托车硬生生往后缩了半米。
“哈哈哈。”男人笑得花枝招展。
“钱当然不敢收,不过下次小獾哥可不要再放鸽子了。”男人拿起手机走到一边,连续打了三个电话后又袅袅走回獾面前。
“谢了,fanny。”
“等等,”fanny突然露出个诡异的笑容,“新到的正品,獾哥惠顾一下?”
“什么正品?”
fanny吹了声口哨,街对面的房子平台上走出一个批红色围肩的女孩。
“你连这个也做?”
“你不知道我就是做这个起家的,现在当副业挣点零花钱,迫于生计嘛……这个是欠了高利贷的女大学生,三围86d、60、86,如何?给你介绍的都是极品,而且对症。”
“免了,还有fanny,放高利贷没意思吧。”獾双手扶上车把。
“小獾,”fanny突然异常严肃地按住摩托车油箱:“很久以前就想问你,你是不是不喜欢女人……如果…如果是这样的话,我……”
轰——
喂,在不在?
獾在疾驰的车上仰起头,清冷的星光与温润的霓虹兀自闪烁。
在的话帮个忙。
没有回答。
空气有点潮热,大概明天会下雨,下雨是那家伙最暴躁的时候,不理人是常态。
你是女的是不是,还是说雌性?獾挑衅道。
依然没有回答。
背后突然有警灯闪烁,对方没用扩音器径直喊道:“前面的川崎……靠边停车……”
獾叹气照办,却发现停在后面的yamaha是特警制式。
警察摘下头盔,露出一张皮肤黝黑、介于青年和中年之间的脸。
“不戴头盔驾驶重机车,扣2分罚150。”警察说着说着笑了出来。
“你又不是交警。”獾苦笑。
两人互捶胸口作为见面礼。
“忙什么?”
“巴普洛夫不见了。”
“哦?哪种程度的不见?”
“没有征兆没有留言没有带行李,手机关机——虽然也经常关机,超过38个小时。”
“有没有先例?”
“没有,起码要说一声。”
“最近……有没有得罪厉害的角色?”
“这个说不清,”獾挠挠头发,“应该是……没有。”
“话说你们两个都是粗枝大叶,实在不适合干这个。”警察拍拍yamaha的储物箱,“陪我喝啤酒,我帮你找人。”
“这里?”
“那上面吧。”警察指了指前面的盘山公路。
“酒驾?”
“我又不是交警。”
沿着上坡大约行驶了一公里后,yamaha先在路边停了下来,警察打开储物箱提出一打喜力,撕开塑料膜后取出一听打开。
“自己拿,有烟没有?”
接过烟后警察向獾借打火机点燃,走到靠崖的护栏角落放下啤酒,再将烟放在罐口,见獾跟了过来用手指了指地下:“有个同事三个月前在这里出了事,这块黑色的是轮胎印,还有血。”
“骑摩托?”
“嗯,追一个嫌犯,下坡的时候突然打滑,头撞上护栏当场死亡。”
“人抓到了?”
“抓到了但不是正主,只是个mada贩子的,而且被抓时持有量不足,现在早就拘留期满了出来了。”
“是意外。”
“不是意外,有人告诉我,那个毒贩有次喝多了给人传授经验,遇到追捕时用地刺对付汽车,电池对付机车……”
“……你有证据?”蹲在旁边的獾呷了一小口啤酒。
“没有。”警察举起双手伸了个懒腰:“你可以帮我吗,像上次那样,你不是普通人吧,我是说像我这样的普通人。”
“不行……至少今天不行。而且你该清楚,就算我能确认事实,也没有你们程序上的证据。”
警察呆呆望着那团黑色的印迹:“所以我忍了很久还是没来找你。他死的时候只有23岁,和你差不多,上夜班的时候打游戏,烟头把键盘烫坏了,被我训了一顿。”
獾沉默地饮酒。
“你知道有部叫《罪与罚》的小说吗,陀思妥什么……一个俄国作家写的,写的是一个大学生认为自己是超人,用私刑惩罚罪恶的故事。当然他不是什么超人,换了你呢,你会怎么做?”
“我没有杀过人,但是认识一个有点接近的人,不是什么正常人。”獾想了想摇头道。
“怎么说呢,以警察的角度来看,作为个体的人类就算出于正义惩罚同类也是不被允许的,因为没法判断个体的正义是否准确,所以才不得不发明法律这种规则,基于当时当地的群体意见做出审判,然后代为行使惩戒,以此来规避单体判断的局限性。可是……如果真的有‘超人’呢,我不是说你,假设有一个全能全知的‘超人’,既能惩罚所有该接受惩罚的人又能够正确做出每一次判断,在他眼里,我们这种因为拘泥于程序环节而去保护罪犯的人,是不是也等同于犯罪?”
“你说的是神学范畴吧,如果你不信神,那就宁可相信自己现在做的啰。”
“你说的对。”警察点点头,又冥思苦想了一阵才缓缓站起来:“……走吧。”
“去哪?”
“跟我去录个报案笔录,就算想徇私也要先把程序走完吧。”
“你不喝吗?”獾指了指地上的喜力。
“不喝。”警察微笑道:“我是警察嘛。”
“对了程欢,你想不想当警察?”两车缓慢并行时警察突然问道。
“什么?”
“你那套东西拿来破案肯定好用,人又能打好像在游鱼里面也有点威望。而且,本质上你比我适合当警察。”
“……”
“不要担心不良记录的事情,我可以找人摆平。”
“不要。”
“呵呵,不用急着答复,回去考虑考虑,收入起码比你们那个什么事务所稳定。”
“不要,我是超人。”
夜空里开始偶有倏忽的雨滴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