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太医都去了素芜阁里,姜舞倒没什么大碍,就是眼睛伤神,视物有几分模糊,太医给开了几副明目的药。
早上换值时,小宫女笑着与杜容兮说:“多亏您昨日提醒,不然奴婢就惊诈到皇上,果真姜妃娘娘无事。”
杜容兮去了素芜阁里。
姜舞此时眼前覆着白绫,与先前的素美人并无二致。
杜容兮近前去,笑声道:“见到姜妃这般模样,竟与素美人十分像!”
“她?她能跟我比吗?”姜舞冷笑,手里捏着颗葡萄塞进嘴里。
突然,她一顿,惊悚的站了起来,她扯掉眼前的白绫,警惕问杜容兮:“你……你什么意思?”
“皇上派我来给你送些补品罢了,还有,皇上怕你视物不便,不好照顾宝儿,让我来接了宝儿去德章宫。”杜容兮让宫人将几样药材放下,又让人去将宝儿给带了出来。
随即,出了素芜阁。
姜舞从后面追出来,到底她视物不便,撞在了门框上,只好冲着杜容兮大骂。
姜舞这眼睛,治了许久,仍是那般,视物模糊的很,只有近些才能看得见,远了,便是一片暗糊糊的。
她将宫中一众太医骂做庸医,可发了怒又如何?她总不能让自己的眼睛就这样瞎了。
她知道上回孟桓去咸安剿匪,带回来了位沈神医治好了杜容兮的脸,她也想去求孟桓去请沈神医来治她的眼睛。
她眼前覆上一条白绫,楚楚可怜怜的来了德章宫,跪在孟桓跟前求他:“皇上,我不能看不到宝儿,我想看着他长大,教他读书认字。我求您,召了沈神医来替我治眼睛。”
神色愁苦,声泪俱下,旁人听得都不由心疼她。
可是,沈时宜并不容易出手治病。
眼下王侯勋贵都在京城里,孟桓也着实无法去咸安找沈时宜。
“沈神医为人治病都有要求,朕无暇前去咸安,你若愿意,朕可安排你去咸安一趟。”孟桓道,看姜舞这般模样,他却有几分不忍。
可是,一想到沈时宜那些古怪的要求,他又看向姜舞,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只心里叹了一声。
姜舞委屈的很,小声问着:“皇上为何不能下旨召沈神医入宫来?”
孟桓出了德章宫,与杜容兮带着宝儿往园子里走动。
许久后,淳儿扶着姜舞起来,离开了德章宫。
“小皇子跟着杜容兮,现在她好像跟皇上、小皇子是一家人一般。”淳儿不悦的小声同姜舞道。
姜舞咬了咬牙,恨意在心里生了根,她的眼睛莫名其妙看不见了,必定是杜容兮害她,然后抢走她的儿子。
不过,眼下,她没有必要去跟杜容兮斗,她要去治好她的眼睛。
至于杜容兮,樊绣自不会放过她。
第二日,姜舞就带着人启程去了咸安。
到了咸安后。
宫人将沈时宜抓来送到姜舞的面前,姜舞慵懒的坐在贵妃椅上,傲然道:“只要沈神医治好本宫的眼睛,本宫定许你荣华富贵,良田万顷。”
沈时宜怒色于形,不予理会她。
姜舞当下也怒了:“怎么?沈神医可是觉得还有什么不够?”
“哼!”沈时宜嗤道,“娘娘这病,草民医不了!您还是另请高明!”
“本宫不信!你连杜容兮的脸伤都医好了,会医不好本宫的眼睛?”姜舞气得将桌上的瓷器全部扫落在地,她起身来,道:“只要你医好本宫的眼睛,你想要什么,本宫都能答应你!”
沈时宜甩开钳制他的人,冷言:“草民行医自有一套规矩,天子与百姓皆无区别,娘娘想要让草民出手,自然要按照草民的规矩来。”
沈时宜对这位姜妃娘娘,着实不喜的很。但,权贵相压,他也无法。
“你说来听听。”姜舞敛眉问,漫不经心的饮了口茶。
“第一,姜妃娘娘需无人搀扶,一人前来我的药庐求医。”沈时宜道,顿了下后,继续说:“其他的事,等姜妃娘娘做到第一点后再说。”
说罢,他转身潇洒走出。
姜舞想叫人拦他,可眼下她有求于人,只好先放下架子来。
一人从住处摸索着,跌跌撞撞的走去沈时宜的药庐,这一路上,她撞到过路边的石头,撞到树上、撞到别人家门前的石狮子……
其实,这些跟以前比,什么都不算。
到达药庐时,姜舞一身狼狈,头发蓬乱,衣裳脏污。
她坐在沈时宜面前。
沈时宜怡然问道:“姜妃娘娘觉得最重要的是什么?”
“自然是性命。”姜舞不假思索回答。
沈时宜点头:“除了性命,您还在乎什么?”
“容貌、富贵、地位、皇上、我的儿子……”姜舞回答。
沈时宜捏着毛笔,在白纸上写了行小字,随后又问姜舞:“那你可有什么憎恨的人?”
“我恨杜容兮。”这句话,姜舞是咬牙切齿所说。若非杜容兮插入她与孟桓之间,她又岂会如此悲惨。
因为孟桓,她从悲惨苦难之中被解救出来,又因为杜容兮,她被再次推入悲惨苦难之中。
许久后,沈时宜开了口:“我需要你做三件事,便能替你治病。”
随即,他说:“第一,城东有一群病苦的人,你要亲自去带着他们来药庐,并且为他们付诊金和药费。第二,由此往东而去,二十里路外有一种凝露草,你需亲自走路而去摘下这凝露草,再步行回来。第三,为你所恨的人,去寺中祈福两日,并写出她二十处优点、所行好事,在咸安立下碑来……”
姜舞听完这些,气得想要砸了沈时宜的药庐,他这分明是故意刁难她!
“沈神医,本宫敬你,你却如此刁难于本宫!”她怒道,起身便要走:“本宫就不信这天下就你这么一个神医!”
沈时宜一笑,风轻云淡的道:“这天下神医是多,但能医娘娘的病的人,还真只有草民一人。”
说完,他也起身去配药,配好药后,交代徒弟将药送去城东那儿。
姜舞咬了咬牙,很想低下身段来,可是,前两样事她可以忍受着去做,偏偏最后一样,让她去写杜容兮有多好,为她立碑颂德。
她当真做不到!
“当初皇上来找草民治皇后的脸伤,都去天鹰岭以身涉险,九死一生,采回药草。姜妃若做不到,就另请高明。”
姜舞立即停下脚步,她没想到那时起,孟桓是为了治杜容兮的脸伤才来的咸安,还以身涉险!
她的眼睛看不到了,孟桓却让她自己来求沈时宜,他明知道沈时宜有这些古怪的要求!
孟桓,你就偏心至如此了吗?
杜容兮刚从房中出来,樊绣就领着一大批的宫人涌入她的房间,不等她反应,那些人入得房中翻箱倒柜的,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其中,还有几位女史在,连着朝中的大臣都来了两位。
杜容兮不解樊绣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约莫半柱香时间,宫女从她房中搜出一大堆的东西,全都扔在外面。
“迷情香料、先皇留下的玉折,杜容兮你可要好好说说这两样东西怎么会在你房中?”樊绣得意道,两个宫人过来押着杜容兮跪下。
“宫中严禁出现迷情香料,你身为伺候皇上的宫女,可是想将这香料用在皇上身上?”樊绣加重了语气,佯装大怒。
就迷情香料一项,就是宫中大忌。
更别说先皇留下的玉折了!
那玉折,是那回救宋焕之时从地下城里带出来的,孟心悦那儿有一块,她这儿一块。这玉折于皇家而言,十分紧要,可调动大内侍卫,若杜容兮还是皇后,她手里留下片玉折,倒也没什么,可偏偏此时她只是个小宫女。
“香料与我无关,玉折的事,我无话可说。”杜容兮心平气和道。
樊绣面显得意之色,与众人道:“各位可都听到了,她已认下私藏先皇玉折一事,此罪当死,本宫此时将她杖毙可有不妥?”
众人都点头说杜容兮该死,不该让她这样的人坏了宫里的风气。
女史拿了杖木来,几人将杜容兮押在地上,便就用力打了起来。
一下,一下,杜容兮咬牙忍着,眼下樊绣强加给她的罪名,她逃不脱,这么多人看着,就算她说迷情香料是旁人陷害的,那先皇玉折呢?
这事,她撇不清。
只能任由樊绣发难。
樊绣是铁定想要用这事来打死杜容兮,虽然让杜容兮就这样死了,她有些不甘心,可她明白,等杜容兮缓过气儿来,翻了身,定会直接要她的命。
孟桓从宫外回来,一听闻杜容兮被打的事,就疾步赶回德章宫。
“都给朕住手!”孟桓冲上前去叫住。
宫人这才停下动作。
孟桓看着地上的人,已经被打得皮开肉绽,脸色苍白,只剩下一口气趴在地上。他快步上前去,将杜容兮抱起来。
樊绣领着所有的人都跪下,她道:“皇上,所有人都看见先皇留下的玉折从杜容兮的房中搜出,她一个宫女竟然偷拿玉折,这是大罪,您还要容她吗?”
“都打成这般了,你是想将她打死吗?”孟桓黑着脸,忍怒冲樊绣低吼。
“她犯下此大罪,您还包庇她,置王法、宫中规矩于何处?皇上,您这样不公啊!”樊绣继续厉色道,丝毫不惧孟桓已经发怒。
孟桓再偏袒杜容兮,也不能在朝中大臣面前,不辨是非的护着她。
可是,偏偏樊绣料错了。
“朕就是王法,宫中规矩也是朕说了算。还有,那玉折,是朕拿了给她玩的。”说完,抱着杜容兮快步进了德章宫,喊了陆海去宣太医来。
今日,他若再晚回来一会儿,杜容兮就要被樊绣打死。
想到此,孟桓就紧张心疼,他握着杜容兮的手,一直都不肯放开,眼眶中泪闪烁。
“他们不敢真打死我,若我死了,他们如何像皇上交代,向杜家交代。”杜容兮挤出一点笑容来,轻声道,“即便我真的大罪至死,他们也必须要交与皇上来做决断,若我今日真死了,我大哥又怎么会放过他们。”
她这话,并不是安慰孟桓,她能感觉到行刑的宫人并没有使很大的劲,在孟桓赶来之前,也有大人与樊绣说此事应当等孟桓下决断,不可草率行之。
太医给杜容兮看过伤,杜容兮这伤,伤到了经脉,几日里是养不好,需得养很长时间才能下床行走。孟桓让人在德章宫里给杜容兮置下榻,被褥铺得软软的,让杜容兮这些日子就在德章宫里养着,如此他照顾起来也方便。
杜容兮便一直趴着,可趴得久了,身子都麻了。孟桓看会儿折子,就过来给她麻了的部位按摩,捏一捏。
等伤略微好了些后,就找了十几层的软垫给她垫着,扶着她坐下。
春日来了,外面的风景甚好,杜容兮不能往外去走动,孟桓便让宫人摘了许多的花送到德章宫里布置下来,杜容兮每日醒来,便能闻到满屋子里扑鼻的花香,心情自然愉悦。
再好些的时候,孟桓批了折子后,直接抱着杜容兮去园子里走走,吩咐宫人带好软垫,到了凉亭里坐下。
宫中的人都晓得,杜容兮虽说眼下是个宫女,可那皇后位置,总有一天还是她的。
不多日后,姜舞回来了。
她的眼睛此时还未治好,却是得了沈时宜送的药,吃上半月后,就能慢慢看得见了。
她回来几日后,宫人见了她,都露出奇怪的表情来,就躲着她,走得远远的。
杜若兮的伤,才刚好。
花房里有许多花开得极好,她吩咐了宫人按着后宫嫔妃的喜好,给她们送些花去。她刚从花房里出来,就听得两个宫女在窃窃私语。
“你可有发觉,姜妃娘娘一下子老了许多,那眼角都有皱纹了。”
“脸上都能看到皱纹了,我听素芜阁里给姜妃梳头的宫女说,她都看到姜妃满头青丝里有了银丝。”
……
杜容兮上前去训诫她们:“以后不许在宫中说这些,这话若让姜妃听到,你们性命难保。”
两个宫女噤声,躬身应下。
是的,姜舞回来后,就在迅速变老,因为她自己看不见,宫人又怎敢与她说,她此时脸上有了皱纹,头发里有了银丝。
她既然看不见,便让她以为她仍年轻貌美。
孟桓对此到有些疑惑,遣了太医去看,太医只说是姜舞先前所中的毒,余毒未清,如今又爆发了。
先前时,孟桓就认为是姜舞给自己下毒来陷害杜容兮,既知道她是自己作孽,,孟桓便也不搭理她了。
由她自生自灭。
十日后,姜舞的眼睛好了。
她坐到铜镜前,看到铜镜里那张脸上满是皱纹,眼睛无神的脸后,大声惊叫出来,吓晕了过去。
等着她再醒来时,宫人畏惧的、如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她。
她阴鸷问道:“本宫的脸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淳儿小心惶恐的回她:“娘娘从咸安回来后,脸就慢慢的、慢慢的……变成了这样。”
姜舞想起,昨日她还让宫人扶着她去园子里走了走,路上还遇到了孟桓和杜容兮。
他们……定然都看到她这张脸了!
一想到自己丑陋的样子在那么多人面前出现,姜舞癫狂的大叫起来,抓着什么东西就仍,冲着宫人喊:“你们都给本宫滚出去!滚出去!”
宫人吓得全都迅速跑了出去。
此时屋子里,只剩下姜舞一人,她放声大哭起来。
她双手抓着自己的脸,想将那些皱纹给抠下来,用力的抓着,抓得满手血淋淋……
她明明都已经解毒了,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
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
她想起,她还有一颗她娘亲做好的药丸,她赶紧去找出来,塞进嘴里吃下。
太医过来给姜舞包扎了一下脸上抓痕。
等着纱布再拆下的时候,姜舞的脸恢复如初,又变得貌美年轻。此事在宫中算是一大奇事,但杜容兮交代了不许人相互传说,故而宫里也没人去议论此事。
姜舞的脸好了的第一件事,便是将素芜阁的宫人都赐了杖刑,这些宫人,明知道她变得又老又丑,不与她说便罢了,竟然还不拦着她别出去,让人瞧了她那副模样。
“宫中又要不平静了。”杜容兮看着天边,叹道。
随即,她交代宫人看好宝儿。
当初,姜舞为了活命,与她生母换血,撤走她身上的毒。
如今,她的毒有发作了,而今世上,唯一与她有血缘的人便是她的儿子,她这回还会不会再拿她儿子的命来换她的命?
其实,姜舞的这场局,一直在素美人的算计当中。
当初,素美人给了杜容兮一粒药丸,她与杜容兮说,她已经用自己的血给姜舞中下了毒蛊,唯一的解毒之法,便是与至亲换血,让毒蛊进入到换血的那人身上,这毒便能解了。
素美人料到了姜舞一定会用至亲的命来换自己的命,所以,她给了杜容兮另外一颗药丸,拜托杜容兮等姜舞解毒之后,再给她中上毒。
姜舞如何都料不到,她从来都看不上的素美人,竟然死后都会害得她如此。
姜舞去了德章宫,同孟桓说她想宝儿了,如今她眼睛好了,自然是要接了宝儿回去照顾,毕竟杜容兮不是宝儿的亲娘,哪能让她一直照顾宝儿。
她这番话也说得在理,孟桓险些就要答应。
“宝儿的命,救不了你。”杜容兮入得殿内,开口道。
此话,姜舞应当是听得懂。
“杜容兮,本宫只是想儿子了。”姜舞笑着道,大方得体,眉目间不见丝毫怒气。
孟桓想起姜舞体内余毒未清,怕她又突然变老了,吓到宝儿,他想了想,便道:“你若想宝儿了,过来看他便是,朕看你眼下身体并未全好,不适宜照顾宝儿。”
“容兮将宝儿照顾的很好。”
“皇上,宝儿是我的儿子!”姜舞不悦道,神色里满是埋怨和委屈。“您不能把我的儿子也给了她!”
“您可以为了她,不顾龙体安危去咸安求心沈神医治好她的脸,而我的眼睛看不到了,您却让我自己去咸安,你可知我在咸安受了多少委屈,受了沈时宜多少刁难。如今,您连儿子也不还我了吗?”
说着,姜舞泪如梨花似的哭了起来。
孟桓有了几分心软,看向杜容兮。
杜容兮看不得姜舞这般做戏,总归宝儿又不是她的儿子,姜舞若真想要了宝儿的命,她也拦不着。
她唤了宫女将宝儿领出来,将宝儿交给姜舞后,她又提心了一句:“我是与你说真的,宝儿救不了你的命。”
姜舞抱着宝儿,冷漠说:“宝儿是我的儿子,他比我的命还重要。”
随后,抱着宝儿离开了德章宫。
孟桓看着姜舞离开的背影,叹了声,心中颇有几分自责,他道:“当初朕与她说,朕会保护她一生一世,可朕,却从没有做到。姜舞,她其实很苦。”
他此时明白,当年他对姜舞,是同情多余爱。
“姜舞她没多久可活了。”孟桓看向杜容兮道,“太医说她体内的毒爆发,会很快的渗透到五脏六腑,若没有解毒,她就会死。”
杜容兮冷声道:“她不会让自己死得那么容易的。”
说完,她想了想,“还是想法子,将宝儿接来德章宫吧,在姜舞那儿,我怕她丧心病狂,连儿子都不放过。”
此话,孟桓着实很听不懂,但也觉得杜容兮话中有话。
“你可知道闻尚书的夫人,如何死的?”
“听宫里有人传了两嘴,送去山上寺庙里静养时,突然暴毙。”孟桓略想了想,回道。
“是姜舞杀的。”杜容兮说,随即,她认真的看着孟桓,说:“闻尚书的夫人,是她的亲生母亲啊!她中的那毒,需要用至亲的血脉才能解!她为了活着,竟然连生母都能下手杀害!”
孟桓顿住,神色变得狠厉冷峻。
姜舞,竟然能做出此等丧心病狂之事……
想到宝儿,他心中一急:“朕这就让人将宝儿带回来。”
人还未派去,就有宫人匆忙来禀,宝儿中毒了,命在旦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