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容兮猛然抬头,入眼帘的,那穿着一身玫红戏服,画着粉妆的戏子,正是宋焕之。
她震惊之余,心中更是疑惑,宋焕之出了宫应当走得远远的才是,离开京城,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可,不过一月,宋焕之怎又入了宫来唱戏?
杜容兮将怀疑的目光看向正席上恩爱有加、满脸笑意的孟桓和姜舞。
是姜舞安排的,还是孟桓安排的?
只是一想到当初孟桓为了声誉,将整个戏班都灭门了,宋焕之此番再进宫,难保孟桓不会对他下手。
台上宋焕之仍旧在唱着戏,语调婉转,今日这一出《牡丹亭》,他唱得比以往更好,听得不少嫔妃都交头称赞。
等杜容兮静下心来想要听戏时,宋焕之这一出《牡丹亭》已经唱完,他今日只唱这一出,唱完了,就下了台子。
台上换了别的戏在唱。
杜容兮总有些不安,喝了两口酒后,嘱咐锦秋看好喜宝,她先行离开了一步。
孟桓朝她瞧了一眼,并不动声色,一口将杯中的酒饮尽,酒杯重重的放下。
十五的月色极好,又圆又亮,宋焕之已卸下妆容,只穿一身白衣,于凉亭之中负手而立,抬头望月,周身孤冷。
杜容兮还未走近,他就转身过来,朝着杜容兮躬身行礼,提醒了一声:“皇后娘娘有什么话,就站那儿说吧。莫走近了。”
“站得这么远,如何说话!”杜容兮当即愠怒,她明白宋焕之的意思,不想与她太近,怕会给她惹麻烦。
她走进亭子里,于石墩坐下,与他问:“你怎么入宫来唱戏?”
宋焕之叹了声,将事情原委道了出来:“我在一位朋友那儿小住,他是戏班帮主,正巧他的戏班里的一位男旦坏了嗓子,便让我给他顶两日,我也不晓得他竟然接了宫中的戏。等知晓时,已然要进宫,事已至此,我若退缩不来,便是给他捅了篓子,怕要害了他性命……”
杜容兮听此,只是对宋焕之担心的很。
“皇上性情阴晴不变,当初他能派人杀了戏班所有人,现今也极有可能不放过你。宫中于你并不安全,你还是早早离宫。”
宋焕之未说话,只看着杜容兮。
不知为何,杜容兮觉得宋焕之的目光很热,像是要将她灼伤一般。她不自然的咳嗽一声,别开脸。
半晌,宋焕之脸色微黯,低声道:“好,我尽快离开皇宫,劳皇后娘娘担心我了。”
杜容兮应下,便要离开,她刚转身走,就听得宋焕之突然说道:“其实,我入宫来也是有私心的,我想来看看你,哪怕远远的看一眼都行。素美人现下又得了宠,你在宫中的日子怕也不好过。”
语气神色里担心满满,更有一份痴恋。
他素来是个冷性子的人,对谁都敬而远之,怎么就对杜容兮魂牵萦绕了?
他一介戏子,怎敢对堂堂皇后痴心妄想?
杜容兮像是晓得他要说些什么,步子走得尤为急促,宋焕之的话只是隐隐约约的传了半句到她的耳中。
再入得宫宴里,戏已经唱完,这会儿是宫女在跳着长袖舞,长袖舞动,眼花缭乱。正席上姜舞与孟桓亲昵的低声耳语,孟桓也笑得怡然。
杜容兮落座,喜宝吃多了有些胀气,再也坐不住,闹着杜容兮带着他去别处玩。杜容兮让宫女去与孟桓打了个招呼,就带着喜宝走了。
她们才走,就有个小太监躬身与孟桓道:“皇后娘娘方才同宋公子在一处,二人说了许多话。”
小太监将宋焕之那会儿说的话都说与了孟桓听。
“好一个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孟桓怒道,眉头一拧,手上一用力,竟然将酒杯给捏碎了!
酒杯碎片割破他的手掌,鲜血顺着那白瓷碎片往下淌。
姜舞惊呼一声,忙拿了手里的帕子塞在孟桓的手中,替他堵着手掌的血,心疼道:“何事能惹得皇上发这样大的怒?”
“快叫太医!”姜舞又与宫女吩咐。
孟桓阴着脸,眉宇间染满怒意:“朕的皇后都与戏子私会,谈情说爱,让朕如何不怒!”
说罢,见此处人耳众多,便就起身拂袖走了。
孟桓想派侍卫暗杀了宋焕之,虽不太光明,且杜容兮若是知晓了也定会与他发怒。可总好过杜容兮真与宋焕之发生些什么!
只是,他才有了这想法,宫门那边就有人来禀报说,宋焕之拿着杜容兮的令牌要连夜出宫。
孟桓不想容宋焕之活着,今日宋焕之出了宫,指不定哪一日又会进宫,与杜容兮互诉衷肠,他必须得看着宋焕之死在他眼前了,他才安心。
“拦下他,”孟桓略想了想,吩咐道:“明日朱厥布政使会入宫进贡,明日宫中再唱一日的戏。”
宫人快马加鞭,赶去宫门,将正要出宫的宋焕之拦下,送回原先戏班住的宫殿住下。
自孟桓收复八方蛮夷小国之后,便在其地设官府衙门,原先的国主封为布政使,他们虽还管辖那些领土,但是会有齐人盯着,并且每年需来京朝贡。
朱厥比往年早了一月进京朝贡。
今年朝贡,朱厥比去年多了一倍的贡品和银钱,孟桓龙心大悦,让宫人给朱厥使在宫中安排了住处,开了宫宴为朱厥使接风。
只是,那朱厥使,正值年轻,气性狂傲的很,三年前败给齐国,而失了君主之位,自然耿耿于怀。虽进贡颇多,却对孟桓并不恭敬。
才安置下宫中住处,就四下挑剔,更是提出要与孟桓一战,比个高低。
宫里夜宴时,杜容兮刚落座,他的眼神就肆无忌惮的总盯着杜容兮看,让杜容兮不悦的很,杜容兮碍于身份而未发作。
席间,宋焕之来唱了三出戏《花木兰》、《樊梨花》、《杨门女将》。
三出都是女将军保家卫国、战场杀敌。
朱厥使的眉渐渐皱了起来,突然愠怒将手中的酒杯砸向正唱戏的宋焕之,大骂道:“好好的个大男子,扮了个女人模样,齐国的男人都是这般,只晓得搔首弄姿,咿咿呀呀啊!”
他的狠劲儿大,那酒杯就砸在宋焕之的额头。
顿时,宋焕之的额头就淌血了,鲜红的血,渗透浓厚的粉妆,慢慢的往下淌……十分可怖。
席上的人虽然惊吓住,不满朱厥使的恶行,可孟桓未开口说话,谁会去为了个戏子出头?去得罪朱厥使?
杯觥交错、私下交谈的声音全都停了下来。
宋焕之扔在继续唱着戏,咿咿呀呀,英气逼人。
朱厥使更是大胆起来,站了起来指着宋焕之大骂:“你这个戏子怎么还在唱?本大人叫你停下!”
……
杜容兮着实忍不下了,站起来怒道:“放肆!”
“朱厥使大闹宫宴,眼中可还有皇上!”
此刻,那朱厥使也不为难宋焕之了,而是似笑非笑的看向杜容兮,嘲讽道:“臣下听说这戏子是皇后的老相好,原来臣下还不信,如今不过稍稍试探,略微的为难了这戏子一番,皇后娘娘就沉不住气,要替相好讨回公道了!”
说罢,豪迈的大笑起来,甚是张狂。
杜容兮脸色气得铁青。
宫中本有她与宋焕之的传言,她平日里并不计较这些,可此时宫宴,满座皆是王公贵臣,这些话让他们听着,到底有辱孟桓的颜面。
原本一直并不关心宋焕之受辱的的孟桓,此刻站了起来,过去执住杜容兮的手,眼神满含爱意看着她,才道:“朕与皇后感情深厚,皇后爱听戏,朕找了这么个戏子去唱戏与她听。朱厥使倒是很有闲心,竟管起了朕的后宫之事来?”
“臣下不敢,道听途说了几句,皇后与皇上成婚四年,却至今尚无子嗣,臣下有些好奇罢了!”朱厥使躬身道,表面显得恭敬十分,可说出来的话,又是针对于杜容兮。
“皇后身体不好,不易受孕。怎么,朱厥使莫不是有调理女子身体的偏方?”孟桓笑着回道,牵着杜容兮的手于他身边坐下。
另外,又吩咐人先带宋焕之下去。
朱厥使倒也无话可说,犀利如鹰凖的眼神扫了杜容兮一眼,躬身行礼后,安分的坐下。
此后,再无事端发生。
喜宝不小心打翻酒壶,酒打湿了杜容兮的裙摆,杜容兮用帕子掸了掸,酒渍深的很,气味浓郁。只得先离席去换身衣裳。
杜容兮去了许久都未回来,孟桓不由皱眉,心里隐隐有些担心。
“陆海,让人去催催杜容兮。”孟桓低声与陆海吩咐了一句。
陆海躬身应下,就去了。
不知怎么的,孟桓这心里总是不安生的很。
杜容兮只是回凤鸣宫换身衣裳,身边也没带几个宫人,锦秋都留在宫宴照顾喜宝。
因宫宴热闹,宫中其他处倒显得几分冷清,守卫都极少。
她刚过了一处长廊,就微微皱眉,听得耳边一道羽箭朝她飞来,她头一偏,敏捷的避开,同时提醒随行的宫女:“小心,有刺客!”
话落下,更多的羽箭朝她飞来。
宫女们并不懂得功夫,片刻都被羽箭所伤,杜容兮身手矫捷的避开羽箭,往有侍卫驻守的方位跑去。
瞬时,五六个黑衣人出现,拦住她的去路,不由分说,就拔了刀子凶狠的往杜容兮袭来。杜容兮虽能躲避一二,可她手上没有利器,今日的妆容服饰又繁重束缚的很,不好施展,再来,她仅一人,对方五六人,且个个身手矫捷。
不过片刻,杜容兮身上就受了好几处的伤,她的体力也越发不济。
此处偏僻,即便有动静,也很难有人听到。
黑衣人的刀子直接刺入杜容兮的腹部,此时,她仅剩下一口气,冷声问道:“你们到底是何人?谁派你们来杀本宫的?”
黑衣人并未理会她,手段凌厉,下一刀,对准了她的心脏位置,就要刺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