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澄已经查清淮阴商人之事,但是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而是继续在淮阴与他们周旋。上回在客栈里把东西交给杜容兮的人正是杜响,杜响将东西给了杜容兮之后,就返回淮阴去保护杜澄。谁知杜澄住的淮阴府衙就被无垢的人围了起来,杜响和官兵与无垢的人厮杀许久,也未能保护杜澄逃走。
危急之时,杜澄让杜响先逃走,届时再伺机救他。
“如此说来,我爹只是被抓了,暂时还无生命危险?”杜容兮问道,略微放下些心来。
杜响点头:“老爷手上还掌握着淮阴大部分钱财,无垢不会轻易伤他性命。”
“你好生养伤,父亲的事,你不必自责忧心,我会想办法去救父亲。”杜容兮劝慰了他一句,又吩咐了翠柳留在药庐里照顾杜响。
无垢的首领是孟旭,要救父亲,找孟旭是最实在稳妥的法子。
杜容兮写了封信差人送去京城旭王府。
她的信才送出,孟旭就已经来了咸安,还带着喜宝一块。
“京城很快就会大乱,怕你会担心喜宝,我就将他带来咸安。”在杜容兮面前,孟旭永远都是那副温煦宠溺的神色,没有威仪和狠辣,就连同她说话的语调都平和亲近。
喜宝跑去杜容兮的怀中,他年龄小,也不懂得什么恐惧和害怕,跟着孟旭来咸安也是高兴的。只是,小家伙还是有些想念亲人:“姑姑,爷爷和爹爹什么回来?他们都好长时间没有回家了。”
“喜宝乖,爹爹和爷爷在办很紧要的事,等他们事情办好了,就会回家的,你呢,跟着姑姑在咸安玩可好?”杜容兮柔声哄着他,让锦秋过来将喜宝带到别处去玩。
喜宝听话的跟锦秋走了。
才二月多,春寒尤重,风吹来时,杜容兮拢了拢身上裹着的狐裘大氅,孟旭自然的挡在风口,瞧着她略微有些冻红的脸,孟旭道:“不远有处酒馆,里面倒也暖和,我们去那儿说话吧。”
他们此刻是站在杜容兮住处的院子里,杜容兮不想请孟旭入厅房里去。她想了想,便点头应了。
到了那小酒馆里,孟旭让人将酒馆里的客人全都赶走,二人在靠窗的小桌前坐下,里头烧了地龙,桌上也放着炭盆,炭盆上暖着酒。
孟旭看了杜容兮许久才道:“无垢是我的势力。”
杜容兮只浅浅的喝了口茶,并未有半点诧异之色,平静道:“我知道,我爹被无垢的人抓了。”
孟旭的神色里略显得深沉几分,他也看得出杜容兮满脸憔悴忧虑,他道:“你放心,此时我虽不会放了你父亲,但我会保证他的安全,也不会让他吃任何苦头。等到事情了了后,我会放了他。”
“先前我劝你不要拿性命去冒险,做一些不可能的事,原来是我小看了你。”杜容兮嗤笑了声,眼前的孟旭她是一点都看不明白。
他看似一副温文尔雅、气质舒然的模样,那心思却何等深沉。一想无垢的行事手段,江南大水、江浙两省总督满门被屠杀……孟旭的心该有多阴狠毒辣。
“本该属于我的一切,我自然要夺回来!”孟旭顿时激动,眼神显出阴毒恨意。
他也不想当嗜杀阴毒之人,他本是天之骄子,顺顺利利就能当上帝王,可偏偏,他就要娶到的心爱的女人竟然帮助孟桓登基,嫁给了孟桓。
按理,他应当跟樊绣一样恨透了杜容兮才对。可是,这辈子,无论杜容兮对他做些什么,他都不会恨杜容兮。
他看似爱的平淡,但杜容兮刻在他骨子里,比他生命都重要。
“你和天下,都会属于我。孟桓登基只是你我之间的一段插曲,很快,我会拨乱反正,一切都回到正轨。”孟旭的神色渐渐平和下来,眼神和语气却是异常的坚定。
杜容兮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着孟旭,神色里满是傲然:“孟旭,我不可能是你的,我杜容兮就是死,也绝不会委屈自己屈身于你。”
说完,她就转身要走。
孟旭叫住她:“无垢的实力非凡,孟桓他一定会输。容兮,能配得上你的只有至高无上的天子,到时,你会对我刮目相看的。”
杜容兮掀开帘子出去,突然的冷意让她打了个寒颤,但一直都挺直着背,显示着她坚定骄傲的性子,哪怕天下将破,山河残缺,她也只会陪着孟桓在一起,他生,她生,他死,她死相随。
回得住处后,杜容兮手里拿着她生辰那日孟桓送她的木雕仔细端详着,嘴角微微上扬,看着木雕上的眉眼,虽不如孟桓那般好看,甚至雕工上还有几分粗糙。她伸手抚摸着木雕的轮廓、眉眼,脑海里便能浮现孟桓那认真的一刀一刀雕刻木雕的模样。
她爱上孟桓一点都不意外。
孟桓寡言沉敛,但他的眼神专注,不管是爱一个人,还是办一件事时,他的眼神总是特别的专注。有时虽为人冷漠,但他的心却不冰冷,知大善大恶,处事有原则。
这样的男人,只要一个眼神,就能让女子倾心。
孟旭派了个随从来给杜容兮传话:“王爷说了,接下来京城和其他地方都会大乱。因为有您在,咸安会一直是个安生的地方,您就在此处好好休养身体。等事情了了,他来咸安接您。”
说完,那随从就走了。
锦秋带着喜宝出来,看杜容兮脸色不好,锦秋担心道:“夫人,您就别多想了,不管这天下怎么变,您会始终安全。”
杜容兮叹了口气,道:“以前的孟旭是个慈悲良善的人,可如今,他这样阴狠,天下落在他手里,百姓不会有好日子过。”
“夫人您多虑了,皇家夺权不都是不择手段、鲜血淋淋的吗?”锦秋是经历过杜容兮帮孟桓上位的那一段,故而对孟旭如今争夺天下和杜容兮的事,看得十分淡薄。孟旭如今做行之事在她看来就像是理所应当一般。
“再说了,旭王爷做别的事情狠辣,但是他对您却始终爱护有加。奴婢想,若真旭王爷登基了也不会是昏庸暴君。”
杜容兮摇头,孟旭太过于执着,对权势的执着,根深蒂固。因为失去后,所以再得到后,会害怕再失去而变得性情暴戾,若有人不服从他,他必定杀之。
对事、对人,全凭喜恶。
而天子,是天下最不能凭心而为的人。
一旁仰着头听着的喜宝一脸认真的神色,他稚嫩的开口说:“我都听懂了,姑姑和锦秋姑姑在说有乱臣贼子作乱,爹爹和爷爷都在跟乱臣贼子拼命,还有,爹爹和爷爷要是输了的话,百姓会遭殃。”
杜容兮伸手摸摸他的脑袋,蹲下身来笑着与他道:“你这小脑袋瓜子都装了些什么?哪有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喜宝却神色坚定的很,握着小拳头道:“不,我要好好学功夫,像爹爹一样当个大将军。”
说完,还真跑去折了一只院中的桃枝,当做剑在院子里舞了起来。
神色认真。
锦秋怎么拉他回去,他都不走。
“由他去吧。”杜容兮叹气道。
眼下,她也是满腹心事。
这两日,咸安城一直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杜容兮在屋中呆着,未往外去。
晌午后,沈时宜过府来给她诊脉。
诊脉完后,沈时宜的脸色略有几分晦暗,欲言又止的。
“怎么了?可是我身子支撑不了?”杜容兮担心问道。
沈时宜摇头,道:“您的身子还好,配合我调制出的药,暂时的压制了您体内的毒蛊运作周期。只是……”沈时宜又叹了声,犹豫了半晌后,才吐露道:“这两日里咸安城来了好些中毒的人,也带来了些外面的消息。”
“什么消息?”杜容兮追问,她这两日拘在屋子里没出去,也无人同她说外面的事。
沈时宜将所知道的消息全都与杜容兮说了:“好几个州府都大范围有人中毒,还有到处都是刺客,州府县衙好些官员都被刺杀。听说京城里更混乱,就那两日里死了六位官员,还有个侯府被屠杀了满门。咸安城之外的地方,早已经哀声遍野,到处染着血腥之气。”
说完,沈时宜惋惜之外更有几分气愤之色,他是大夫,看见这些多的人死去,岂会不愤慨?
杜容兮没料到孟旭竟然会做得如此狠毒?各个城里都放毒,他是要屠杀掉天下所有人吗?
沈时宜知道的并不全面,杜容兮差人将咸安知府请了过来,询问他眼下各地的具体情况。
“无垢的人在江南和京城等七个地方投毒,第一日虽有很多百姓中毒而死,不过有沈神医的解毒方子,第二日好了许多,眼下,各地的大夫都在按照沈神医的方子研制解药,彻底的破了他们投毒的法子。只是……药材有些紧缺了。”知府恭敬的同杜容兮回答。
杜容兮略想了想,又问:“边关如何?”
“边关听说是起了大战,无垢中有姜人,善于使用各种毒和蛊,眼下打起来有些吃力,丢了好几座城了……另外药材也有些跟不上。”
才一日就丢了好几座城,连药材都供不上了。
无需知府禀报京城里的状况,杜容兮也能猜到京城里定然更加混乱,一闭上眼,她似乎都能看到,尸横遍野,京城那繁华之所布满硝烟……
“随我去城门处看看。”杜容兮脸色凝重,平静的道。
知府不敢有违,躬身领着杜容兮往城门那儿去。
城门口,满满都是衣衫褴褛、神色疲惫进城的百姓,还有些富商。
知府见此也是忧虑的叹声:“这两日来,咸安已经进了大批的人了。别的地方不是有毒,就是在打战,满天下只有咸安这个地方是最安生的。”
是啊,咸安城里,多少人在醉生梦死,沉溺于安乐消遣之中。
一夕之间,咸安成了最繁华锦绣的城了。
因她的缘故而让咸安成了平安之地,说来也是可笑。
锦秋眼尖,瞧见进城的人群里有个熟悉的身影,叫了杜容兮,指着道:“夫人您看,那人看着像是向将军!”
杜容兮顺着锦秋指的人,定睛一看,那人穿着粗布衣裳,虽然狼狈了些,但是藏不住一身的英气,确实与向云昭有几分相似。
向云昭一直都在江南调查无垢的事,许久未回去,此时却身形狼狈的来了咸安。杜容兮犹疑片刻,就立即下来城楼台子,往城门口去。
向云昭见了杜容兮后,抱拳行了个礼。
城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向云昭随着杜容兮回了住处,他梳洗换了身干净衣裳后,才与杜容兮说:“听闻你在咸安城里,我才一路赶来咸安城。现下外面乱得很,我有些话想交托你带给若兮姑娘。”
“向将军请说。”
向云昭神色凛然不惊,眸色里显露些许的柔情来,认真道:“我带若兮姑娘一片真心,从未在意过她曾嫁给过别人。此去,我若有幸活着回来,定然要娶她进我向家的门,若我死了,就让她忘了我,你再替她寻一门好亲事。”
“你要去何处?”杜容兮听出他话中的弦外之音来,追问了句。
向云昭回道:“我所调查的事早已派人呈禀了皇上,眼下四处大战起,我是个将军,没有理由躲在这繁华锦绣之地苟活,我要去边关与将士们同生共死,抗击外敌。”
他说得气势昂扬,身为武将,宁可战死,也不可苟活。
杜容兮自然也拦不得他,只佩服道:“向将军此心,令容兮钦佩不已。”
锦秋备了桌酒宴,向云昭只匆忙的吃了些。
下人也早按照杜容兮的吩咐给向云昭准备了干粮和行装。天色微黯,向云昭也不做多的休息,就准备立即前往边关。
杜容兮将他送到城门口,道:“容兮在此祝愿将军早日凯旋归来。”
向云昭拱了拱手,又拜托了杜容兮一件事:“眼下京城形势混乱,我有些担心若兮姑娘的安危,可否请你将她接来咸安?”
“好。我马上差人去做这事。”杜容兮点头应下。
马鞭一扬,向云昭一骑扬尘远去。
半夜里,知府派了人过来将杜容兮叫醒,与她禀道:“主子,向将军被抓了!”
杜容兮当下惊的没了半丝困意,担忧问:“怎么会被抓?什么人抓的?”
来人如实回禀:“大人派了几人暗中护送向将军,才出城门不足十里,就有一群无垢的人将向将军抓走。”
禀了话后,那人就走了。
漫漫长夜,杜容兮没了睡意,想起向云昭出城门之前还会壮志雄心,一心想要去边关与将士们抵御外敌,同生共死。可却不过数里地,他就被无垢的人抓住。
杜容兮长叹了好几声。
知道孟旭是无垢首领后,她对无垢的行事风格略能猜到一二,无垢杀手已经满城出动,既然没有直接杀了向云昭,而是将他抓了起来,可见向云昭此时并无生命危。
只是,边关少了向云昭,对将士们士气而言,是个不小的打击。
几日后杜若兮安全到了咸安,杜容兮没有同她说向云昭被抓的事情,她却是同杜容兮吐露了些心声。
“这些日子,我想了许久,先前,姐姐让我养好了身子再去找他。如今我已养好了身子,我想去寻他,我怕在战场上万一有个好歹,我就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着了。”
杜若兮那神色坚定,是早就下定了决心要去寻向云昭了。
杜容兮按着发疼的额头,向云昭才被抓了,杜若兮又闹着要去寻向云昭,外面局势那般乱,她一个养在深闺的高门大户千金,怎能让她到外面去?
“眼下外面每个地方都一片混乱,到处都是无垢的人,只有咸安城是安全的。你一个弱女子,一点功夫都没有,别说到边关,出了咸安城你就会立马出事。”
“我不怕,为了喜欢的人,总该迈出一步,坚持去做一些以前没有做过的事。”杜若兮的态度依旧很坚决。
杜容兮没再与她多说,杜若兮只是个柔弱女子,她虽有这些想法,但真要自己去边关找向云昭,她走不出去。
对此,杜容兮也未对杜若兮也未多加管束。
今儿夜里杜容兮睡得很沉,到了快晌午才醒来,醒来时便觉头疼欲裂。
锦秋惊慌推门进来:“夫人,若兮小姐不见了,留了封信,去边关寻向将军了。”
锦秋将信递给杜容兮。
摊开信,信上只留了两行字:“姐姐,虽然前路危险重重,但我必须得去找他。以前我活得循规蹈矩,如今,我想按照自己的心意去活。”
一整院子里的人都是快晌午才醒来,昨夜里杜若兮下了迷药,将这一院子的人都给迷晕了。
“眼下若兮小姐想来已经出了咸安城,走远了,不好追回来了。”锦秋提醒了句。
杜容兮叹了声,她也想明白了,杜若兮拥有独立的思想,不需要一直有人替她安排。就像是她当初一样,自己认定了孟桓,就不管不顾的去追求。她应当也给杜若兮一个做自己的机会。
“由她去吧!”杜容兮望着空旷的院子道,随后她又添了一句:“派几个人暗中跟着保护她,她一个柔弱女子,路上行程慢,应当等她到边关的时候,所有的事都了了。”
余下的日子,杜容兮变得很沉默。
她悄悄离开皇宫,躲起来是想安静的生下孩子,然后安静死去。可却没想到,她这一走,竟然会发生这么多的事,天下纷争起,宫闱混乱。
也不知道此时孟桓在做什么?
宫中局势定然十分混乱,孟桓想必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了。他定是像以往那般,忙了好几个通宵未歇息了。
此时的宫里,孟桓并没有向杜容兮所想的那般忙得焦头烂额,也没与大臣们议事。
宋妃领着宫人端了参汤来德章宫里,就看到孟桓在看杜容兮的木雕像,神色专注。
她轻微的咳嗽了声,这才,孟桓醒神过来,抬头看她,将木雕收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臣妾备了参汤给皇上送来。皇上又想皇后了?可惜,她不在宫里。”宋妃垂眉关心道,她眉色平淡,内敛。
孟桓起身来,喝了口参汤,才道:“宫里很快就要大乱了,你带着嫔妃们赶紧逃出宫吧。”
说完,他长叹一声,神色挫败,没了往日帝王的威仪。
眼下宫里这状况,侍卫和禁军控制了宫里,孟桓几乎是被软禁在宫里,边关那边,节节败退。
他已经输了。
“皇上,真的就没有办法挽回了?若是孟旭登基,就他这残忍手段,天下百姓就会深陷水深火热之中。”宋妃忧色问道。
孟桓摇头,挤出一丝笑容来,道:“一开始就是朕低估了孟旭,如今,朕也没办法了。早些让出这位置来,也可避免些伤害。”
“可是皇上……”宋妃还想劝,孟桓却打断她的话:“你带领嫔妃尽早出宫吧,朕,也要去咸安找皇后了。”
说完,他唤了陆海,让宋妃退出德章宫。
夜色渐渐浓重,京城宫闱里一片寂静,那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等天亮之后,京城宫闱里就不会平静了。
孟桓在夜色里骑马出了京城,一路往咸安的方向而去。
杜若兮离开后,杜容兮这几日的不安越发浓重,她总担心杜若兮会出事。
可传来不好消息的并不是杜若兮,而是杜容昊。
有快报传来,杜容昊在大战中受伤失踪,这消息已经传得满天下皆知。倒是没消息说杜容昊被敌军俘虏,他就那样凭空消失了,士兵们到处在找,也没找到他的踪迹。
先是向云昭被抓,接着杜容昊失踪,两人在军中都是极有名望的将军,他们二人出事对军中士气有很大的影响。
看来,大哥也是落到了无垢的手里。
杜容昊失踪的消息,让杜容兮再也无法安心在咸安城里养胎。
孟桓是她的丈夫,她的大哥、父亲都落入了贼子之手,有些责任她要担起来……
第二日一早,杜容兮换上一身戎装,毅然赶往边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