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果然已没有了关于他的任何记忆,没的一点儿侥幸。
如此,他已是彻底的与她再没的任何相干。
在出了她的家门,又逃离人了寰后,他终于长长的呼啸了一声,一时间,狂风乍起,山林狂舞,飞沙走石,骚扰得人间,又一番的手忙脚乱。
但不管了。
但即便如此,仍释放不出他心中巨大的悲痛。
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这一场的不虞,竟让他有了近似绝望般的心碎,毕竟这是十三娘离世后的新五百年中,他又找到的,唯一能带给他欣慰的人。
他与她是那般的心心相印,与她的相处,虽在他的一生中极短,但却及时地填补了他即将被孤独、被寂寞虚空折磨的欲要崩溃的心。一时间,与她在一起的千般温存,万般旖旎柔美的缱绻缠绵,万般激魂荡魂,如排山倒海般地向他砸来。
狂奔中,他丢冠弃履,狼狈不堪,再没了往日里任何风雅。
他跌跌撞撞地又回到了他的神仙府邸。
他伏在了他如镜的地板上。
地板上立个映出了他失魂落魄的身影,也尽落在他的眼中。
这时,他想起了人间常说的那躲起来为自己舔伤的兽。
呵呵,他可不也是一兽吗?
是兽就不该与人如此纠缠。
难不是因他的人兽纠缠而破戒了?破戒就得有所惩罚?
但这个时候的他,毕竟已不再是一简单的兽了。
这时的他,很多时候,是一个人,且是一个堂堂正正的,比人还人的人。
他时刻要求着自己做一个人中的上等人,而人间的那个她,亦知得他是兽,却仍将他当作人间伟丈夫般的爱他,认为他好。
他岂不亦真的很好?
啊!真不甘啊!真亏啊!真惋惜!
他差点就要施展他那无所不能的大能耐了,差点就要用他的大能耐恢复她的记忆了。
但,就在那一瞬间,他克制住了。
他毕竟已修练了千年。
他知道,纵用法术改造得她回来 ,她亦不会再是原来的她。
他想,他是无所不能的精灵,她只是人世间中极寻常的凡女?如依了自己的法术,将她的心魂控制,好让她再继续与自己进行你你我我的郎情妾意,那又与那些游荡世间的玩弄者有何异呢?且,那样还美吗?
如为了玩耍,为了游戏,他现在就可指着这眼前世界中的任一物,包括一花一草,一树一木,一牲一畜,甚至一石一土,也能让它立个幻化成最绝色的美女,且要比那个她更美,要比那个她更玲珑百倍,且想让她是温娴的,她即是温娴的,想让她是癫狂的,她即是癫狂的,想让她是刁蛮的,她即是刁蛮的,总之想让她是何样,她即能是何样,然后再由着自己的意愿,随意地对她把玩。
但,那不过是一场自欺其人的自玩罢了,且玩得越精彩,无趣越多。
如此,他要的不是自己制造的玩偶,他要的是一真实的灵魂,真实的心。
却是没想到,要到了,竟这般缘浅。
啊!人间。
其实!又岂指人间,普天下的世界,可不皆有造化,皆是造化,所以,一切自有定数,一切皆有安排。
如造化真不许,自己也将不会再对她进行捣扰了,那就让暂有的一切都过去吧。
但仍期待造化!
愿苍天垂幸!
不一会儿,辛大郞,便将自己置身进了那温暖柔滑的清清碧泉之中了,好一个温泉水滑洗凝脂,他要将自己洗得干净,洗得无瑕,如莹玉,青春永驻,以让造化来得的时候,自己仍是这世上最风雅的狐,也是人世间最美好的伟丈夫。
再往后,他便将琴置于水上,也将酒置于水上,不一会儿,那曲千回百转的《无常》,便又从他的指间流出了,飘出了,直飘过他那一片锦绣的神仙府邸,直飘向那府外浩瀚广漠的山野人间,呃!人间会说,又听到了仙乐飘飘,但他辛大郞只会莞尔的一笑,呵!你可知,神仙也有烦恼。
到底意难平。
这边厢,南山狐也已回到了他水边的洞府,他坐在曾与辛大郞喝过酒的石桌前,身边的微风轻轻吹起,头上大树的万千枝绦,在轻舞飞扬,他望着水上滟滟迭起的波光,还在回想刚过去的,与辛大郞的那一场,还在耿耿于怀。
他忘不了辛大郞那一时间如排山倒海般涌来的失意,他看着辛大郞的痛砌心扉的失意,他的心也好痛,他更加自责。
他没有尝过与人恋爱的滋味,但他曾经有过一心爱的玉壶,这壶也不仙,也不名贵,但就象与他有前世的缘一般,让他一见,即忘不了。
多年以前,人间有一场大的战争,那战争持续了多年,多年来,战火连天,战火纷飞,许多人都在这场战争中战死了,烧死了,饿死了,许多房屋都变成了一堆瓦砾,变成了一堆废墟,许多房院都没有人住,没有了人。
而在这场战争中,作为牲畜,他们也未幸免,也未得安生,大火烧了他们居住的山林,他们中的很多同类有的亦被烧死了,有的则成了人类的口中餐,如此,他们也流离失所,四下逃窜。
一日里,他阴差阳错误入了一座近于废墟的空院,正当夜晚,月光明朗,在一片瓦瓦砾砾中,他看见了一小片朗朗的浅色反光,吸引着他,让他趋了过去,啊!原来,那是一酒壶,周围的一切都碎了,唯它还完整,正好,他急躁躁的要喝水,却没个盛水的东西,如此便用上他了。
呃!何以喝水还要用个东西呢,因他毕竟已有三四百年了,已习惯了做人的样子,而不再是一头扎进水里去喝水啦。
他喝了水,这才有了心思仔细端量它壶,见他泛光如玉,他突得有所大悟,天呢!他何以会泛光,因它是玉的。
天明后,有了更明亮的日光,他则进一步发现了这玉壶,这玉壶摸着也不甚光滑,显然不是玉中上品,这玉壶全身以不甚完全的烟色为底,上面有几缕袅袅的橙色纹理,粗看是纹理,但越看越觉着那橙色的纹理,竟象是一幅意韵深远的画,象什么呢?他看着看着,突得发现,那画中竟是他的同类,是一只优雅而俊俏的狐,天呢!真个神奇,他太高兴了。
他迅个地将这物藏进了身边,并迅个地离开了那里。
就这样,这玉壶成了它的收藏,随身携带在身边,爱不释手。
而也或许正是因常在身边携带吧,跟自己的皮肉挨贴在一起,那玉壶竟被自己的皮毛磨的精光闪亮,那壶上的狐也更加得栩栩如生,有时他甚至都看见了那狐还有个眼睛呢!天那!真有趣,真个宝贝。
如此,他对那壶更爱不释手。
其实,他获得了这一宝贝,在他们南山的同类中都知道,并且也都很喜欢,时常围在一起观赏它,也个个都很眼气,一日,他出了趟门,刚回到家中,即见到了他们族中最臭名卓著的花狐,即后来被辛大郞教训的那个,正在他家中,见他回来,却立刻就跑,却是“砰”的一声,玉壶从那家伙身上掉下来了,转瞬便变成了碎片,这下,不用问,他也知得这花狐是来做什么的了,不由怒火冲天地扑向了花狐。
可,纵将那不省事的花狐打死,又怎的,玉壶毕竟已碎了,最后,他只得守着那一堆碎片,好不伤心痛哭。
自此, 他再没了那宝贝,自此,他似花狐如罪人,见了他,恨不杀了他。
如今,他将辛大郞的陈氏弄得亦也不再是原来的陈氏啦,陈氏已不再认得辛大郎,也等于是辛大郞已没了了陈氏,这岂不亦如同自己失去了那玉壶吗?
难为那极仁厚的辛大郞,纵他自个有多么的伤心,竟没过分地责备自己。
却是他越是个没责备自己,自己越个难受,竟比那玉壶碎了还让自己难受,因玉壶毕竟还仅仅只是个物,而陈氏却是与大郞最心心相印的爱人。
啊,大郞,我太蠢,太笨,我该死,你杀了我吧。
但自己也清知大郞是不会杀自己的,大郞自是这世上最温暖,最仁厚,最亲切的同类了,即使做为人,他亦算得上是人上之人,他能耐高强,却从不欺凌弱小,且对所有的同类都呵护,即使对那无耻捣蛋、做尽了坏事的花狐与冯庄狐,也没的决绝地毁了他们,而只是掬了他们,让他们反思,如此,连那西域极圣明的普善大仙,也对他赞赏有加。
他一次又一次地沉浸在那次擅作主张,而终失败的行动上,好不纠结。
他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怎会将陈氏心中的辛大郞给完全收(删除)了呢。
真乃过火,是怨自己情急了吗?
难为自己能为辛大郞大哥做些什么。
却做成了如此结果,好不个治聋不成治成了哑巴。
如让自己再做一次,决不会再失手了。
何不再做一次呢?
这一次却是更要小心啦。
深夜降临,万籁俱寂,他终没有抑制住自己,他要还给大郞一完好如初的陈氏,如此,他便向着齐州府进发了。
好一个心急,说做即做,仓促间,他竟是如驰电掣般地来到了齐州府,刚下了云头,还未站好,好一似天罗地网,一大片缤纷的星火便包围了他,他立个有万箭穿身的巨痛,又仿佛是烈火焚身,他迅个地卧倒,很快,他便感觉到了自己再难有支撑的力量,跟着,他的原状即出来了。
接下来,有个人出来了。
那个人极轻蔑地说“畜生,好有能耐,竟会做人样啦。” 说着间,那人甩过来一根条铁链,正套进了他的脖子。
然后那人拽着铁链,也拽着他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