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世间皆是花好月圆,那么就没有痛苦,更何来痛苦的比较,没有比较,就没有追求的意义,没有意义,何来生存?
倘若世间之物皆附想象,那么何来追求,没了追求何来生存的意义,正是因为处处充满了不可能中的可能,所以生活才是如此的美妙,叫人割舍不断。
迷阵之中的凌洛面色憔悴,喘着粗气,单膝跪在地上,他的一只手抱着头,一只手捂住胸口,是什么东西使他疼痛难耐,又是什么东西在他的记忆之中盘旋着不肯离去。迷雾之中,那棵枯树立在那里,好似经历了千万年,树皮没了水分,干得用手一撕,似乎就能脱下一层皮,但那皮中的树干,也是一层枯黑,不知道是否还有一层皮,剥下之后,是否就能看见新鲜的血肉。树上的口子正在流血,血液经过氧化成了红褐色,斑斑驳驳看起来怖人,这些印记是凌洛记忆中的伤疤,拥有也挥不去揭不下的伤疤。
白冉带着柳素离开之后,心知自己手上已经染满了血液,多年的修炼功亏一篑,在这最后的一个月里,他再与仙无缘,自是一生成了妖身,虽是遗憾,但是每每当他看见自己身旁静静微笑的女子之后,便没了一点怨恨,更别说是后悔,那是他的选择,他抛弃了上天,选择了身旁的女子,可这女子又何尝不是抛弃了世人,选择了他?
柳素在知道白冉的身份之后并没有害怕得离开,反而欣喜地拥住他的脖子,惊讶于自己居然爱上了一个妖,这是多神奇的事啊,于是两人每天的乐趣多了一件白冉讲述妖类的故事。
时间一晃,一载光阴已逝去,柳素诞下一白嫩小狐狸,滴溜溜的眼珠子好奇地观望着这个世界,柳素自是喜了,白冉却是忧了。
人妖结合,剩下的孩子一半流着妖的血液,一半流着人的血液,非人非妖似人似妖,这样的存在,注定会被世界所遗弃,被世人所唾骂。
倘若要使这婴孩能够被妖所接纳,那么剩下他的那个女子,必定用自己的生命来作为补偿,只有消散了人气,这孩子才能成为真正的妖,弑杀自己的亲娘,才会被妖界容纳,否则他终将只是个晦气的存在,游荡在人妖二界,或者活不过半岁之久。
白冉面临着一生最为艰难的时刻,两个心爱之人,他到底该如何选择?面前,是襁褓中的婴孩,由于流着人类的血,所以这孩子比其他纯妖血的孩子要更早化成人形,也更加像个人,这一点对于将要生活在妖族的孩子来说,并非一件好事。
白冉虽不忍心,但还是抱着孩子冲出了门外,那时天色朦胧,正下着大雪,风很紧,吹的人喘不过气。
白冉一个晃身已经到了一悬崖峭壁之处,他怀中的襁褓不断发出着哭声,被大风吹散了传进白冉的耳中是很细微的声响。低头,这个眉眼还没完全张开的小脸俨然看得出他娘亲的模样,这样让他更加坚定心中的做法。
婴孩睁开睡眼惺忪的眼,见到白冉,咧开嘴露出还没完全长出牙齿的牙龈,咯咯笑着,连风声也掩盖不住那笑声。
婴孩挣扎着伸出胖胖短短的小手臂,张牙舞爪地想要抓住面前的那张脸,白冉低头,任由小婴孩抱住自己的脸,咯咯笑着用又是亲又是咬,弄了他满脸的口水。
“洛儿,对不起,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娘为了你而丧失性命,”白冉最后一次俯身亲吻婴孩,婴孩像是听懂了他的话一样,不让他亲,一个劲地挣扎,哭闹。
白冉湿了眼眶,哭吧,哭吧,哭出来,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这样你下辈子有幸,找个爱你的父亲,他不会让你掉一滴眼泪。
白冉将孩子举过头顶,大风将他的发吹得凌乱,肆意飞扬,雪越来越大,越来越密,渐渐已经足以遮挡人眼了。
前方,是茫然不见底的悬崖,白冉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他的内心还在痛苦地挣扎,一张笑脸从他脑海中闪过,那是一张笑得多么明静的脸,那张脸给了他那么多的勇气,那张脸上有着他想用一生所守护住的笑容。
最终,白冉双手用力上抛,他不能失去那张脸,更不能失去那张脸上的笑容。
柳素醒来就发现孩子不见了,她发了疯地在房间中的每一个角落里找了一遍,可是依旧没有孩子的声音,她此时甚至是十分想念孩子的哭声可是除了门外的风声,她什么也听不见。
门被打开,高大的男子挺立,门外,垂着头任由风雪吹乱了他的发,他的衣。
柳素眸中欣喜若狂,跌跌撞撞跑向门口的男子,泪花糊了满脸。
“冉,孩子呢,孩子呢?”
白冉低头,看见女子光着的脚丫,眉头一凝。
“冉,是你抱着孩子出去玩了,是不是?”柳素脸色苍白,没有看见孩子的身影,她的内心正渐渐崩溃。
“孩子没事,”白冉眸中染上温柔,黑色的斗篷打开,里面正躺着一个熟睡得小脸通红的小婴孩,肉嘟嘟的小脸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揉捏,小嘴吮着拇指,时而蠕动两下,十分可爱。
“我的孩子!”柳素一把将婴孩抱在怀中,紧紧的,让婴孩不舒服地扭动了两下,轻轻细细的声音哼了一声。
柳素眼里的泪花闪烁,抬头,拥住了面前的男子,白冉回以拥抱,狠狠地将柳素的头抱在胸膛,他终是下不了那个手。
俯身抱起自己的妻儿,关上门,将风雪与世隔绝,将忧愁与世隔绝,将世俗与世隔绝。
十八年后,高山之上,白子之巅,枯木独立,万物无春。
男子举着长剑,抵住女子的喉间,眉目冰冷,宛若冰川。
女子被绑在枯木上,目光挑衅,她说,“凌洛,你敢吗?”
她说,“凌洛,你不敢,因为你是懦夫!”
她说,“凌洛,你做到了,你是真正的男子汉了。”
她说,“凌洛,我只是不能再陪你了。”
她的白裙被染成红色,她的脸颊被渲染得苍白,她的目光,不再有任何的留恋,她终是断了呼吸,断了所有的感觉。
凌洛负手而立,玄冰还插在那副身子里,他为何会这般冷血,亲手,弑杀了自己的母亲。
迷阵中的雾气越来越重,凌洛双手抱着头,那张笑得宛若春光的脸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忽然,凌洛拔起玄冰,目光犀利,就在此刻!
“哗!”的一声,迷雾在一瞬间散去,只留下了那根枯木,留着惨淡的血。
迷阵被破。
“哈哈哈,想不到灵狐之子果真如此冷血,为了修仙可以不顾一切!”那树桩化成一个青衣男子,但升高却不及凌洛的腰际。
青衣男子摇着手中的蒲扇,细长的眸子微微眯起,只叫人看不清他在想些什么。
“你是何人?”凌洛收起玄冰,此人虽是危险,但他也确信,对方不会再动手。
“悠易,”青衣男子不慌不忙地吐出二字,彬彬有礼地做了一辑。
“魔族四大奇魔之一,擅长使用幻术,迷惑人心,幻子悠易,”凌洛说着悠易的身份,心中极是平静,目光更是淡然得令人感到害怕。
“哪里哪里,小生只是对于幻术略懂一二,相比于灵狐之子,恐怕还是相差甚远,”悠易语气虽是卑谦,但是表情却充满了不屑,高昂着头,手中的扇子一下没一下的煽动,他虽是矮小,但气场不输凌洛,“只是还是莫名的挫败感啊,为何你会如此的冷心呢?”
幻术讲究的是一个心字,所有的幻境都是从一个人的心里扩大成周围的景象,而心里反射出来的东西往往又是一个人最脆弱的一面,所以在这个时候想要杀死一个人,可以说算得上是轻而易举。
意志力强大的悠易不是没见过,只是他从来没有遇见过凌洛这样看着自己内心居然还能揣测其他的人,这样的人城府真是深的可怕。
“本该如此,何为冷心呢?”凌洛手指划过玄冰,冰凉的刺感让他的思路更加清晰,也让他更加冷静。
“凌洛,你有爱吗?”悠易惊讶,随即又摇着蒲扇,充满水汽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凌洛,“只要是有情,就没有我困不住的人。”
“爱,有什么用呢?”
悠易背脊发凉,眼前的这个人实在是太可怕了,换句话说,是他隐藏得太深了,悠易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谁是没有情感的,就连杀人不眨眼的魔君,亦是有情之人,一个人没有情感,就超出了悠易的控制,这种不能把握的人就像是肉里面的尖刺,拔掉自己会痛苦,不拔掉自己会更加的痛苦。
“灵狐之子,你到底隐藏得有多深?”
凌洛目光淡然,不带任何情绪,波澜不惊,反而就是这样的眼神才让悠易觉得可怕,让他琢磨不透,难以控制。
“你的心,是什么做的呢?”悠易将手捂住自己的胸口,闭上眼睛,倾听自己心跳的节奏,这样的节奏使他安心,同样也令他拥有所有,倘若没了心跳,他就没了这个世界,那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啊,悠易睁开眼,目光充满了可切,“灵狐之子,我想看看你的心。”
他不知他这一句话被谁当做玩笑,又被谁追极一生。
“紫苏呢?”凌洛想到紫苏现在还生死未卜,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在这里和他浪费,全当是悠易在这里无聊地自说自话,手中的玄冰再次冒气了白烟,闪着冰冷的光芒。
“别急别急,稍安勿躁!”悠易手中的蒲扇停止晃动,抵住下巴,目光无辜地看着凌洛,“我只是负责拖住你,其他的事我可是不知道哦。”
悠易眨巴两下眼睛,恍然大悟响起什么一般,指着身后的小路,“不过在你进来之前,我倒是看见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女子从这里过去了。”
“姬妍,”凌洛眸光闪动,姬妍一向喜欢红色,所以就连穿衣打扮,也是偏向红色系的,所以他敢肯定,那就是姬妍。
悠然忽然神秘一笑,对着凌洛眨眨媚眼,“灵狐之子,下次见哦!”
悠然身下徒生起一抹青烟,随着青烟的消失,他也就消失在了空气之中,随风而散。
凌洛没有去追他,按照幻子悠然的速度,就算他用上所有的灵力去追,也看不见他的影子吧。
顺着这条小路,凌洛直走下去,他的身后一双眼睛意犹未尽盯着他的背影,盯住猎物的眼神,充满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