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夫在采到药引子之后,便飞速赶下山,已经来不及看他上山时的路途险峻了,一心只想救贾婧的他好几次差点跌下万丈深渊却眼也不眨一下,因为心里有了方向,所以他要勇往直前,克服所有的困难险阻。
在跌跌撞撞感到贾府的时候,已近中午,贾府的大门打开着,没有家丁的看守,胡夫走进去,前院也没有人,四周都是静悄悄的,按照这种大院落的日常,午时人们应该醒了才是,这样安静得跟没人的样子实在是诡异,胡夫不在多想,穿过前院绕过前厅,虽然贾府他只来过一次,但是他生来对方向的敏感度,让他很轻易地就可以记住自己所走过的路,所以在山上的时候即使是晚上,他也能够行走自如。
不出几分钟,就已经到达了贾婧所在的院子里,路上遇见几个家丁模样的人,见了他都纷纷躲避,好似看见了瘟疫,胡夫茫然,他貌似什么也没有做过,这群人未免太小题大做,一心只高兴着找到药引子就能救贾婧的他没有往其他方面想,所以自然也就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原本喜滋滋的他在看见贾婧所在的院子周围站满了人,心中咯噔一下,疯狂地拨开人群冲了进去。
女子闺房原本的粉色帐幔被换成了素白色,除了几个面容悲切的,其他人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其他的表情,他们麻木呆滞,像是木偶,为了完成任务而站在这里,纯属只是站在这里。
几个人将贾婧瘦弱的身躯围住,然后再抬起,他们的身边,是一口又黑又亮的深渊,会吞噬着世界上愿意离去不愿意离去,想要被离去以及不想被离去的人。
胡夫疯了一般,扑进人群中,他的到来突如其来,众人没有防备,于是被他这么一扑,手脚凌乱又将那副身体放在了床上。
“不行,你们不能这样,我找到药了,我真的找到药了,请再等等,”胡夫抱着贾婧的身体,他的双手在颤抖,声音也在颤抖,他可以感觉得到,那副身体正在缓慢地变得冰凉,他不想承认,他真的找到了解药。
“你还来干什么!”贾老三从一旁反应过来后狠狠地瞪着胡夫,好似要扒了他的皮,吃了他的肉,喝光他的血,“来人,将他赶出去!”
“请等等我,能等等我吗?”胡夫慌忙地从身后的药篓子里拿出竹筒,倒出药引子,白色的花在被妥善的保存下还没有凋谢,小小的一朵,不仔细看根本就不能发现。胡夫小心翼翼地摘下小花,他原先做的那么多就只是为了这么一朵不起眼的花。
将花放进贾婧的嘴里,然后拿出另一个竹筒,里面是他在山上装的泉水,喂到贾婧的嘴中,却都顺着嘴角流了出来,打湿了一片衣领。
“你喝啊,你快喝啊,”胡夫不断地将泉水灌进贾婧的嘴里,泉水便不断地从嘴角流出,他的眼泪,也不知不觉从眼眶中掉落出来,人已去,何复生?
“我杀了你!”贾老三何尝不是抱着女儿真能在这个人手下复活,但是在看见这样的结果之后愤怒再次袭上心头,他的女儿生平温柔大方,才貌双全,何时不是被人捧着呵护着,但是到了这个人的面前,他的女儿像是个笑话,相信着这个男人,而他,也跟着女人信了他。
“婧儿如此相信着你,她拒绝了其他的大夫,就是等着你,可是你却一去不复返,你让她等得好辛苦,现在人已经去了,你还要如此地折磨他,我今日定是留你不得!”贾老三说完,手中的大刀就向着胡夫的脑袋砍去,胡夫没有闪躲,目光定定的看着贾婧苍白的脸庞,两双手掌重叠,十指相扣,一个温暖,一个冰凉。
在大刀仅离胡夫头顶只有那么一公分的时候,贾老三停住了手,她看见了自己女儿的容颜,想起她生前最后的遗嘱,“爹爹,我不怪他,请你也不要怪他好不好,我命以定,只不过是心中对世俗还有几分留恋,既然结果钟是要走,何苦又为难他人呢?”
一天前,贾婧靠在床边,如是说,“爹爹,婧儿的病你比谁都清楚,这么多年了,没有一个人能够治好,我已经很清楚了,只是爹爹,婧儿放心不下你,婧儿幼时失了母亲,爹爹疼惜,不再寻妻纳妾,可是贾家的香火不能断了,只请爹爹在婧儿离去之后,速速寻一姨娘,生个一儿半女,来代替婧儿常伴您膝下可好?”
她的眼里是晶亮亮的,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她喜欢看着窗外的那可梧桐,春去秋来,梧桐的叶子绿了又黄,黄了又绿,一年四季,十八年来,一直在无声地警告着她,她的时间不多了,她会像着梧桐的叶子一般,绿了成黄,黄了却终将不会再次变成绿色。
她喜欢着这样忠贞不移的无时不刻地提醒,这个世界上除了坚持为她寻医治病的爹爹外,恐怕就只有这梧桐,一直在窗外伴随着她吧,一年又一年,一岁又一岁。
只是这梧桐守着岁月,她却要被岁月抛弃,心中固有不甘,她又能做何挣扎呢?
贾老三知道女儿了解他,到时候他定是忍不住想杀了胡夫来为女儿不平,所以贾婧让他发誓,不会动胡夫一根毫毛,在看见自己的父亲发完毒誓之后,贾婧终于笑了,明明是那样恶毒的誓言,她却笑得那样的灿烂,像是不明所以的人,会认为这样的女儿,不如不要,但是贾老三清楚女儿这是为了他好,于是他宁愿这么多年不另取妻儿,也要守着这个在别人眼中一无是处的药罐子。
贾婧起身,头一次不让丫环给她布置衣物,而是在衣柜前自己翻翻找着,挑挑剔剔,十足一个女儿家的模样,贾老三看着女儿这样,想起了去世多年的妻子,她也喜欢站在衣柜旁,拿起每件衣服在身上比划,均是嘟着嘴摇头,最后还是换回了原来他送给她的那件衣。
贾婧选好衣服,满意地坐在了梳妆镜前,对着镜子中肤白的脸又是摸又是掐,然后笑着对一旁的丫环说到,“今天给我绾个飞仙髻吧。”
然后她自己又拿出水粉盒,在自己脸上摸了摸,香气顿时就莹满了整间房子。
丫环怔愣,随即跑到贾婧身后,手脚麻利地给她绾着头发,而她自己,则为自己施着粉黛。
贾老三摸了一把眼睛,不知摸去的是什么,不一会,他的眼前一亮,一误入凡尘的仙子,不正站在他的面前吗?
贾婧的脸色红润,在胭脂的遮掩下,看起来精神饱满,这样的她是贾老三从未见过的模样。
贾婧雀跃地对着他说,调皮地像个孩子,“爹爹爹爹,你看我和娘亲是否有几许的相似?”
“是啊,简直就是一模一样,”贾老三摸着女儿的小脸,“今天想吃什么想去哪,爹爹都带你去,今天爹爹不忙生意,就陪你!”
“好啊,我要吃桂花糕,芙蓉露,还有街尾的那家红酱猪蹄!”贾婧拍着手,眼睛弯成了明月。
那一天是贾老三和贾婧有史以来玩得最高兴,最淋漓尽致的一天,以前总是担忧着贾婧的身体,所以从来不带她出门,也不允许她吃口味太重的东西,而今天,他破了自己十八年来一直遵守的东西。
那一晚,贾婧窝在他的怀里睡着,永远地睡着,贾老三泪流满面却不敢发出声音,怕吵醒了怀中的小人儿,只是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够吵醒这副逐渐变得冰凉的身体。
天明,第一缕阳光洒在他们的身上,她永远地去了,嘴角含着微笑。
胡夫听着贾老三静静地说着这一切,期初他是愤怒的,到了最后越来越平静,甚至是嘴角带上了笑容,看着女儿安详的模样,至少她是高兴着离去的,没有一丝丝的痛苦,只是她太自私了,把痛苦全都留给了他。
“胡大夫,你走吧,”贾老三伸出一双长满茧子的手,以一个父亲的模样看着他,“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事已至此,就让婧儿安静地走吧。”
贾府的大门关上了,胡夫再也没有机会进入那个地方,再也没有机会见上那个女子一眼,这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他的手心还残留着她身上特有的清香,带着淡淡的药香味。
忽然脖间一凉,胡夫拿出来一看,绿色的珠子正在阳光下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贾婧被葬在了一处开满向日葵的山坡,贾婧十分喜欢葵花,因为像太阳,因为很温暖,她的墓碑向着西方,那是太阳升起的地方,她的墓碑前是有心人种的葵花,三年的岁月,已经葱葱郁发。
胡夫在贾婧的坟前受了三岁,当他准备离开的那一刻,他有将坟头上洒满了葵花籽,当他老了,走不动了,他希望自己还能在这里看见漫山遍野的向日葵,开得灿烂,就像她的笑容。
三年之后,胡夫在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地方开了一家汤药管,一个漫天大雪的日子,他捡到了一个正在啼哭的婴孩,那婴孩在雪地里冻得浑身发红,嘴唇乌紫,只是他的啼哭打扰到了他的安静,胡夫弯下腰,将这个哭闹的小家伙抱进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