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钟轩让李坤帮忙向老师请假，说自己病了，在宿舍里休息。李坤他们走了。他躺在李坤的铺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自己走在一望无际的草地上，仰头看着天空中诡谲多变的云，一会儿像鱼鳞，一会儿又像羊群；一会儿乌云沉沉像汹涌澎湃的潮水，一会儿又像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阴森狰狞。突然，他脚下踩空，整个人在向下陷落。那速度飞快，容不得思考。他恐惧得毛发倒竖浑身发紧。猛地，他惊醒过来，出了一身冷汗。这时，宿舍的门“砰砰砰”，传来敲门声。他扯着脖子喊道：“谁呀？进来。”门被推开了。高琳的妈妈出现在了门口。钟轩以为是在做梦，他揉了揉眼，仔细一看，确实是高琳的妈妈。高琳的妈妈走进来，随后关上门，走到对面，隔着长方桌子，看着钟轩。钟轩忙坐起身来，殷勤地招呼道：“伯母，请坐。”高琳妈妈忙摆手示意钟轩别动。她回头看了一眼李勇睡的床铺，坐下了。当她抬起头看着钟轩时，脸上挂着慈爱的神情。钟轩有些难以相信。

“我刚才去你们班上找你，听说你病了，在宿舍里休息。我过来看看。没事吧？不行的话，我陪去医院看看。”她充满了慈爱地问寒问暖，钟轩觉得像是在做梦。

“不用，不用。谢谢您！”钟轩忙谢道，“没什么事儿。可能是着凉了。”

“噢！”高琳妈妈向上网了一下眼皮，脸上旋即变得异常严肃，令人不寒而栗。就像刚才梦中的那善变的云，让人琢磨不透。钟轩的心里登时随之紧张了起来。说句心里话，他确实害怕这个自己在心里痛骂了无数遍的市侩小人。他觉得自己真没有能力去面对这个女人。高琳的爸爸都被他驯服成了一个窝囊废，何况自己还是一个小毛孩子。

“钟轩啊！”高琳妈妈语气亲和地喊着钟轩的名字。她问道“小琳告诉说了吗？昨天晚上，我们家又吵起来了。”说到“又”字时，她故意加重了语调。

“啊！”钟轩点了点头答道：“中午，我听她说了……。”他欲言又止，不知道应该什么态度、怎样和这个女人对话。

高琳妈妈停顿了一下，像是在调整一下思路，她接着说：“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吵起来的吗？”高琳妈妈目光直视钟轩，眼神里有怨愤，“她说你们商量好了，一毕业就结婚。这是真的吗？”钟轩茫然地望着高琳妈妈。高琳妈妈继续说：“我知道，我在你心目中是非常可恨的角色。我们家小琳也是这么认为。我理解。”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桌子上的那个盛满白开水的罐头瓶子上，那是钟轩喝水的瓶子。刚上大学不久，有一天钟轩感冒，高琳从家里拿了一瓶蜜桃罐头，带给钟轩，并监督着他吃了。剩下空瓶子，钟轩要用来当水杯，高琳在瓶子上的标签上写道：“永远爱你。高琳”。

高琳妈妈目光从瓶子上移开，看着钟轩，继续说道：“可是，我认为，如果你恨我，说明你不理解我，不理解作为父母对自己孩子的爱。”

“钟轩，我问你一个问题，希望你好好想一想。天下的父母，最希望儿女什么？我可以告诉你，包括你的父母，我和你伯父，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有个幸福的将来。有可能大家对幸福的见解不一样，可是父母希望孩子幸福的心情是一样。”

钟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就应该理解我的心情了，我非常希望小琳能有一个幸福的生活。其实，在你们高考前，卢老师就告诉我们，说你和小琳有可能在早恋。我们当时就表示反对。可是，为了不影响你们高考，而且，我们觉得，你们还都是懵懵懂懂涉世不深的孩子，时间一长，你们也就成熟了，这份虚幻的感情也就结束了。可是，你们不但没有结束，而且还背着家长私定终身。”高琳妈妈语气开始有些尖利。

“于是，为了小琳的幸福，我们就开始了解你们家的情况，虽然我们对你的情况都比较了解，不止是小琳，还有你们高中的老师同学，都夸你学习好人品好。那次你去到我们家，通过聊天，我也承认，你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男孩子，将来可能会有飞黄腾达的一天。

“可是，你知道吗？这个社会，人要想飞黄腾达，单靠着优秀的自身素质是远远不够的。一个人要想在社会上获得成功，没有良好的家庭背景和社会关系，即使你再优秀，而且确实能成功，可是成功的那一天将会非常非常遥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撞上你。可能你现在会说我市侩。没错！我承认我市侩。可这就是现实。将来，等你进入社会了，你会理解我说的话。我说这话的意思，就是你固然会认为你有良好的素质，会有翻身的那一天。并且，我对你也有信心。但是，现实中如果没有很深的家庭背景和社会关系，你就没有时间上的保证。什么时候你能飞黄腾达？一个没根没叶的小百姓，你是永远没有把握的。”钟轩听得入了迷。

“咱们说说你们家吧。你们家的条件不好。可以说，你不具备和小琳共同生活的条件。哪怕你们家的条件稍差一点，哪怕有一间小屋，我们都会因为小琳真心喜欢你，并且看好你觉得你有出息，而同意你们继续交往。可是，你们家的条件太差了，差得太远了。你的父母也没有那个能力，来给你创造这些条件。

“钟轩，听阿姨的话。现实一点。小琳可能跟你讲过，我和他爸爸结婚时，他们家条件就非常差。可是，当时我考虑年纪比较大了，也就狠狠心嫁了。我们结婚时，和小琳的爷爷奶奶住里外屋。我们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房子。那感觉，就是寄人篱下。你知道，如果一个女人没有属于自己的家，那感觉是多么可怕吗？几口人住在一个小小的里外间，素质再高的人都难以容忍。

“钟轩，我知道你是一个责任心非常强非常懂事的孩子。我承认为了小琳的幸福，你会付出一切。可是，阿姨劝你，你不具备条件，就别再一味地给自己加压了，否则，有一天你会承受不了的。你设想一下，如果将来的某一天，两个人实在承受不了压力而被迫离婚，对双方会造成很大的伤害。那不就和你想给小琳幸福的想法事与愿违了吗？现实中，这种例子很多。我相信，你也不想走到那一步。对吗？”

……

高琳妈妈苦口婆心说了很多很多。时间接近五点，李坤他们放学回来了。高琳妈妈看看时间不早了，该说的都说了，站起身来，说：“我刚才说的话，希望你好好想想。阿姨也希望你有一个幸福的将来，别整天被压力压得喘不过气来，要想生活得轻松些，就得认命。多为你和小琳想想，阿姨谢谢你了。”

钟轩把高琳妈妈送到宿舍楼门口，礼貌地目送着高琳妈妈走远了，才转身走进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