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下了车,径直走进了那两扇镶着宽大布纹玻璃的棕色实木门。通道的左边是一道一米来高的古铜色铸铁护栏和假的花草,护栏里面是大厅,右边摆着两层又长又深的鱼缸,从洁净透明的玻璃可以看到里面游动着的鱼虾蟹贝类等各种海鲜。
他们来到大厅边上的一个四人方桌前,坐下了。服务员热情地招呼着,把菜单递给了钟轩。这时,王瑗一边把脱下的防寒服套在椅背上,一边说:“别点多了,……就咱们两个人……”钟轩从口袋里拿出那张优惠券,非常自然说:“没事,这里有二百多呢。”王瑗伸手接过去那张优惠券,看了看,会意地点了点头。点过菜,钟轩问王瑗,你喝什么饮料?王瑗说,我就喝他们送的免费茶水。……你要想喝啤酒,你就点吧。钟轩点了一瓶啤酒,然后,嘱咐服务员尽快上菜,下午还要上班。服务员答应一声,走了。
“你最近忙什么呢?”王瑗先开口问道,语气非常自然随意,没有一点生疏感。
“工作呗!”钟轩一提到工作就无精打采。他有些厌烦地说:“一堆烂事儿,……我都想辞职了。”
“啊!”王瑗惊讶地看着钟轩,不解地问道,“干得好好的……,为什么?”
钟轩把给沙特公司出口工作靴的前前后后给王瑗讲了一遍,王瑗坐在对面安静地看着钟轩,认真地听着。服务员上菜上酒,钟轩边讲边打开瓶盖,倒了一杯,随后,一口喝了将近一杯。王瑗说道:“算了。不说这些了。……对了。我看过你写的调查报告了,写得还真不错。”
钟轩问道:“是周六去学校交调查报告吗?”王瑗点点头。
突然,钟轩像发现了什么似的,说道:“周六是二月十四,是情人节……”
“真是,”王瑗一天一天数着,然后跟钟轩开玩笑,“你对情人节还蛮关注的?!”钟轩听了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脸有些发热。他避开了王瑗的目光。
这时,王瑗好像也觉得自己说话有些没遮没拦。两个人都低下头,默默地夹菜,吃菜。气氛有些尴尬和肃静。
钟轩不明白王瑗的意思,难道王瑗是在嘲笑自己?如果这样,说明王瑗对这份奇缘并没有和自己一样强烈的感受,那么对两个人的将来也自然不会有太多的想法。既然王瑗对这份感情没有太多的想法,就证明她对自己所讲的那些意象中的感觉并不相信,或者不完全相信。那说明王瑗也不相信自己,没准还在怀疑自己的动机呢。这么看来,自己倒像是在自编自导自演一出独角戏,有点“剃头挑子一头热”“一厢情愿”“自作多情”。这么想着,他觉得自己的热情正在急剧下降。他非常介意别人怀疑他,平常,一旦有人怀疑他,他往往容易走极端做出十分乖戾的事来。他始终觉得被人怀疑是关乎一个人尊严的大事,是令人无地自容的大事。一个没了脸面尊严的人,即使身材再魁梧,外表再伟岸,也是形容枯槁、贼眉鼠眼的小人。他非常注重脸面和尊严,他更在乎自己对自己喜欢亲近的人的言行,哪怕任何看似细微末节的一个字或者一个举动,他都非常在意。可是,如果遭到对方的误解,他会觉得是对自己极大的伤害,他是绝对不能接受的,这无异于是在怀疑自己一直追求和培养的高尚人格,是在否定自己的人性,是在鄙视自己的尊严,对他进行侮辱和伤害。如果王瑗真地不相信自己,把自己想象成社会上的那些虚伪、猥琐、下流、无耻的蝇营狗苟之辈,自己将什么都不说,迅速地结束这个感情故事,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免得日久天长,给大家带来更大伤害。追求纯粹完美的钟轩,太注意自己在别人眼中的形象了,因此他经常感到有些身心疲惫,但他认为还是值得的。
这时,王瑗的手机响了。王瑗先是看了看显示屏,然后略带歉意地看了看钟轩,接听道:“喂!我在外面吃饭呢。一会儿就回去。”接着,对方好像在问和谁在一起吃饭,王瑗不耐烦地说:“电大的同学。……好了。一会儿我就回去。”对方好像还想说什么,王瑗急急地把电话挂了。
钟轩留意着王瑗接听电话时的表情,想要判断出这个人和上次他们在四川红酒楼吃饭时打来电话的人是不是一个人,他感觉这是个男的。那么,王瑗和这个男的什么关系呢?首先是同事。是不是还有更近一层的关系?他无从得知。他想起那次大家和电大老师们吃完饭,那辆来接王瑗的夏利汽车里的司机。虽然当时没能看清那个司机的脸,但他确信那是一个男性。他看着王瑗挂断电话,把电话放进防寒服的口袋,他不禁问道:“你交男朋友了吗?”王瑗平静白皙的脸上泛上了红潮。她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没有。”钟轩的目光正好碰上王瑗的目光,他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两个人都低下头,各自夹起菜来,放进嘴里,默默无声地嚼着。钟轩喝完了两杯啤酒,服务员走过来拿起酒瓶要往杯里倒,钟轩拦住说,我自己来吧。服务员欠了下身子,退下去了。
忽然,王瑗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你第一次见到我以后,真地一直在躲着我吗?”
“完了。她是在怀疑我。”此时他的心情骤然降至冰点。他抬起头,坚定地看着王瑗,郑重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王瑗见状,低下了头,筷子在盘子里跳着舞蹈,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钟轩觉得王瑗确实是在怀疑自己说的话,这无异于对自己人格的侮辱。可是,转念一想,那个连自己都在怀疑自己的感觉,王瑗为什么要相信呢。如果有个人站在自己对面,讲出那些话,告诉自己说那是他的真实感觉,自己会相信吗?如果自己都不能完全相信,为什么要强求别人相信呢?何况那种感觉和意识,几乎所有人都会认为是荒唐透顶的谎话。他苦恼,他感到无法用正常人的逻辑去证实那种感觉的真实性。可以讲,那份他觉得完全真实可靠的感觉,几乎被正常的思维无可争辩地打上了虚假的烙印。在这个虚假的感觉上建立的感情,完全就像在沙丘上建起的摩天大厦,没有坚实的基础,倒塌是早晚的事。现在,他有一种孑然的凄凉感。
这顿饭吃得非常安静,两个人只是偶尔谈些工作上的事。吃完饭,两人走出饭店,钟轩叫了一辆出租车。钟轩打开车门,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王瑗坐在了后排他身后的位置。王瑗问道:“你现在开始准备论文了吗?”钟轩摇摇头说:“没准备好呢。……不是说论文要和调查报告主题一致吗?……那样的话,就算有一些准备了。你呢?”“我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如果再把学位英语考下来,我就能拿学位了。”“你之前考过吗?”钟轩漫不经心地问道。“考过,没考过去。”王瑗有些遗憾地说。钟轩说:“说你不行吧。还不服气。”“哼!”王瑗生气地拍了一下钟轩座椅的后背,说道,“看不起我……回来,非考过去让你看看。”钟轩说:“好。你要是真考过去,我请客。”“好!不许耍赖!”“没问题!我不是耍赖的人。”这时,王瑗低声嘟囔了一句,钟轩没听清,问道:“你在后面偷偷说什么呢?”“没说什么?”“不对。我刚听你在那嘟囔什么来着。”“我是说,你已经跟我耍过赖了……”“啊?我……?什么时候?”“自己琢磨去。”车很快到了王瑗她们银行的门口,王瑗下了车,回身摆了摆手,钟轩挥了挥手,然后,让司机掉头,回单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