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未央宫养月子养了足足一个月,才秘密回到别庄上。
此后我就定居在别院了,不为别的,就为掩人耳目。
我抱来的婴孩,满月后不久就病逝了。
我对他并未有多少感情,可是在他离开我时,我想着他天真无邪的样子,看着他红润的脸庞转为苍白又转为青灰,我很伤心。
我把他的小小的坟墓安排在桃溪的坟墓旁边。
两个陌生人,有那么一些千丝万缕的联系,我觉得这非常玄妙。
此后我并没有再抱养孩子,有桃溪的儿子在,伪装别院有小孩并不困难。近身伺候的人又都是绝无背叛可能的柏梦等人,我并不急着抱孩子,考察孩子的品行如何,才是最重要的。
我和刘病己讨论过了,必须是个男孩——虚闾权渠的长子稽侯珊今年才十岁多一点儿,虽然很有才干,但是将来怎么样不好说。如果在颛渠阏氏的打压下不幸早去了,那么他的弟弟就顺理成章的成为继承人,而且是个有大汉在背后撑腰的继承人。
倘若不是因为玷污桃溪的人是虚闾权渠,那么找个女孩也不错,可以嫁给下一任单于,将匈奴单于的子子孙孙都制约在手中。
如今就只好希望虚闾权渠不要太快收拾好匈奴的事,不然我这还没挑好孩子,难道真随便抱一个给他么。
不过我想刘病己不会放虚闾权渠太舒坦的,这也是当初我和霍光定下来的基调——就算匈奴自己不乱,也得找点事给他乱!
今年的元旦大宴我错过了,听说霍显一脸菜色,很显然,她差点破坏刘病己的计划,这让霍姃很是难过了一段日子,直到年后也没恢复到相敬如宾的状态。
霍姃在宴会上眼巴巴的样子,让张彭祖夫妻两个都唏嘘了很久——当初她是那样的雍容华贵,傲气迫人,如今也因为爱情,把自己变得低声下气。
爱他爱得失去自己,没有自己,我无法评价什么,各人有各人的态度和方法,我只知道我绝不会这样去做,在与人相恋之前,我总得先保证自己是独立的个人吧?
我可以为霍光死,不能为他变得不是自己。
想必霍光也很清楚,所以他不曾劝我改变什么。
每当看见别人的感情,不论是甜是苦,我总会特别想念他。
也许,和他相恋,并不是世上最好的事情,可那一定是我最无悔的事情。
生之美妙,不在于其长度,也不在于虚无的美满,而在于我走在路上遇到的风景,纵使道路坎坷,风景渗人,它被我领略过,拓宽了我此生的容量,使我难以忘怀。
有我作保,猛子很快就被刘病己带走了。
去年年底北方小战了几次,有人来降,有人逃亡。猛子勇武过人,能格三五勇士,能领数百人布阵,刘病己非常痛快地给了将职,把他丢到北边瓯脱去了,末了还和我抱怨,此等勇将,何不早早举荐,我只有两个白眼答复他。
猛子走后不久,张祈也前来辞行,她即将奔赴边疆,实现她的人生理想。
她在我这学了够多事务,也是时候实现她的愿望了。有个好孩子在北方接应,我将来的任务也会相对轻松一些。
所以张祈把折柳居的事交割完毕之后,我就放她走了。
她是宫婢,我相信刘病己对她一定有安排。
然而后来我和刘病己无意间说起,才知道张祈真的是自作主张。
她带着舞姬歌姬,辗转西域和北方大漠,带来各种各样的情报和消息,飞快地充实着刘病己的案头和我的书房,也帮助北方的将领安排作战计划。
我一直以为她只是为了自己的愿望,直到早春收拾房间,从猛子的房间里搜出一条罗帕,我才知道张祈到底是为了什么。
猛子大大咧咧不讲究细节,所以他肯定不知道,那块罗帕并不是桃溪做的。
桃溪配色的功底一流,然而女红的技艺并不精巧。桃溪擅长的仅仅只是颜色搭配,经她搭配的绣花图案和织锦图案总是风流别致、不落俗套,然而她亲手做的小物,碍于她拙劣的技艺,永远都只能算入三流。
然而这块罗帕不同,左下方躺着一角泯然大众的卷草星辰凤鸟图案,配色也就是大路货红底黑,可是绣工极为精湛。这绣工又不像是我带出来的松格、柳江、杨河她们的。
从收尾的线绕三匝打双同心结这个小技巧来看,是张祈的做法。
桃溪走了以后,她经常过来别院,因为每次来,都只是找我们说话、学习匈奴文字,所以我也并未多加注意。
现在想来,她大约是很早就喜欢猛子,很喜欢很喜欢。猛子却只看得见一个桃溪,桃溪去后,张祈也不敢表白,只有一方罗帕,又一方罗帕,可以表达。
想明白这一切,我大概知道张祈那段时间的春心荡漾是怎么来的。
我把罗帕火化了,猛子现在一心报仇,顾不上这个。而且他们俩现在人都在北边,张祈又在帮着猛子打探情报,她若真能拿下猛子,我倒也服她。
猛子是个痴情人,太痴情,太痴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