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合奏虽是我设计好的,但是霍光真的能与我配合得天衣无缝,可知那句知音,不是说说而已。
估计霍显又得把自己气个半死吧。
送走了霍光,我如是想。
今天来这么一回,倒不能再住下去了,不如趁早回家。
反正伤啊病的都养好了,事情不是一天就能办到,徐徐图之,方是正理。
于是趁着霍显还不知道这件事,当天我就和霍光辞行回家了。
霍光未觉察什么,只当我是真想家了,让霍姃安排我回家的事宜,还当面让霍姃多和我来往来往,“学学自己喜欢的事情”,跟着我一起回家的还有许多礼物,屏风罗帐,琴谱乐书,均是上乘之物。
我回家时,母亲在家等着我,我一进门,她一叠声地问好问坏,我都说好,又将那府里的情形说了,母亲便笑着告诉我,我表现得很好,霍显差点没被气疯了,我在霍府的日子,连霍姃都挨了几次骂,打杀的奴婢更不知凡几,连大夫问诊的次数也多了起来,光黄连静心汤都吃了几十付。七七八八的情况,让我和母亲笑了好久。
之后我在霍姃的邀请下,又往霍府上去过几回,也就是悄悄教霍姃弹琴说诗,中间遇过几次霍光。
这个老好人,至少在我面前是老好人,我的直觉告诉我,他能看透我,可他并没有说教,更没有劝阻,倒像是包容。
我领他的情,后来将那只琵琶箫鼓的曲子写下来送给他家里的乐伎。
我的人情霍光也领了,转身又送了我一些礼物,其中还包括一支湘妃箫,一张匈奴来的羯鼓。
父亲对霍光的谢礼有些疑惑,可他是真的精神不好,没办法打听消息。春季父亲的身体似乎还好,可到了夏天却迅速垮下来,我连霍姃的生辰都没去,在家没日没夜地陪着父亲。
母亲更是每天以泪洗面,我们都知道,父亲怕是不行了。
霍斌常来我家,因为赵老将军和父亲亲近,他时常奉义父之命送食物药材来;柳明也常来,我一直没打听到他是谁,直到有日我发现赵老将军送给皇曾孙的新贡缎出现在他的鞋子上,才察觉这个化名柳明的小公子,很可能就是戾太子的孙子、赵将军邴叔父和父亲都力保的皇曾孙——刘病己。
父亲只有两个心愿未了。一是我的婚事,二是刘病己成家。
侍药时我听见父亲对母亲说,他不想耽误我,想让我与柳明订婚。
我自己倒无所谓,柳明是个好人,虽然气质有些冷冷的,可他会关心父亲的病情,自家虽无钱,省吃俭用攒下当小吏的俸禄也要买了珍贵的药材送来。
母亲自然也答应,我与柳明成婚,可以让父亲的两个愿望都达成。
柳明血脉最贵,如今声望却低,好人家的女儿说不上,不好的姑娘父亲舍不得。
我出身卑微,可人才却很好,性格坚韧,能扶持丈夫,操持家事。正好柳明也不在乎我的名声,而我也不在乎柳明下过监狱,是戾太子之孙。
柳明得了父亲的暗示,正式登门拜访过几次,因还未过定,母亲又有意让我和他培养感情,而我又是家中独女,出面待客总不违礼,所以见了他数次,也曾谈经论诗,观点倒也契合。
他是戾太子的孙子,生来就具有珍贵的血脉,不服输,不甘于平淡。他表面虽冷静庄重,可我几乎能看见他血管中的血液在奔腾澎湃。
而我,不用多说了,天命我如此出生,如此际遇,天赋与我容颜资质,亦不是让我平平安安过一世的!
我相信柳明也能看出我的不甘和战意。我理解他,他也同样理解我。我和他之间没有任何感情,但因为这份理解,我嫁给他后,会有相同的追求促使我们相知,从而互相扶持过完一生。
母亲一定也看出来了。
忙着让我和柳明订婚的时候,父亲精神明显好了许多。可是这消息却让霍晏知道了,又告诉了张安世。
张安世是张家的族长,而且说到底,是我的生父,在母亲的或多或少的机锋里,他很清楚地知道我是他的女儿。
他一口就回绝了这门亲事。
毕竟戾太子之死,有他袖手旁观的一份功劳,毕竟那是罪人之后,他不愿让他成为自己的姻亲。
所以他宁可我嫁不了一个好人,宁可我终身不嫁,也要回绝这门亲事。
父亲没办法,和张安世大吵一架后,被迫取消了订婚的打算。
父亲的身体一下就垮了,比之前严重得多。
霍棣出宫不便,只来过一两次,一般是由霍斌带着来的,他带来的药材和大夫不消说,都是顶尖的,可也只是延长了父亲的痛苦,拖不住父亲的命。
很快,还没到我满十七的时候,父亲病逝了。
就在张安世让父亲取消订婚后的三天,父亲满怀着遗憾走了。
母亲一下就苍老了许多。
许广汉带着许琛来送灵,帮着我和母亲打理丧仪,告诉父亲,他的女儿许琛定给了刘病己,至少他不用再为刘病己挂念。
霍光也来了,奔丧完,我送他离开,他上马车时转身特特叮嘱我一句:“节哀。”
张安世大概也没想到他的拒绝会造成这样的结果,奔丧时满脸愧色,我不得不勉强应着他。
母亲冲出门外,在门口站着,她这日穿着麻衣草鞋,头发全部散下来,脸上没有血色,目光里满满的恨意像毒蛇的信子一样吐在张安世和霍晏脸上。
“我夫半生潦倒,死无嗣子,多赖他有你这个好弟弟。枉我夫从小照顾你长大,为你让出举贤的机会,让你继承宗族,你二十年前见死不救,今日更活活逼死我夫!我在九泉之下,必以三魂六魄,咒你张安世满门不得安宁,子嗣个个早亡!”
母亲追随父亲而去了,她是自刎而死的,血溅了张安世一头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