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是接近残冬,即将入春,天气却依然寒冷。
不过预先活动开了,也就不觉得寒意逼人,何况是刚过午时,阳光很好,没有风,心里一下就暖了,身上也就不难受了。
舞衣的袖子比练习时穿的那件长,宽,舞起来很不习惯,磕磕绊绊的直到第五遍才熟练了。
这是一套里外共九层的舞服,衣、裙均长没脚。最外边一层的衣摆和衣袖上满满都是仙鹤纹样。最里一层的衣缘是正红色掐黑牙子,往外渐次浅,倒数第二层是浅浅的春绯色,衣摆和衣袖上是仙鹤的刺绣与三月桃花盛开的景色,与最外那层纱衣的图案相呼应。
裙是双层,内衬窄腰裙,外系留仙裙,留仙裙的褶子是用黑白红三色间出来的,每个褶子上都有金线织出来的小小的仙鹤的图案。
裙子掩在衣摆下,只在旋转时才会露出来。
我又练了一遍,停下来歇歇。
河边大青石上,红姨已经铺好了毡毛毯子,上边放着两个手炉,烘得暖暖的。我和红姨肩并肩在毡毛毯上坐了,红姨抽出一方素缎丝帕,轻手轻脚地为我拭汗,又道:“美极了!霍显这两千金,真没白花。”
我向她粲然一笑,道:“红姨,我总觉得还差了点什么。”
红姨道:“我也有同样的感觉,不过呢,这样就已经很完美了,你也不必纠结于此。”
“我知道。”话是这样说,我心里却还是琢磨着这点不对劲的感觉。
小憩片刻后,我继续跳这支烂熟于心的舞。
极目远眺,草色尚未返青,大地一片苍凉。
我抬头时,天很高很蓝,云在懒洋洋地飘,天光灿烂。
我听见河水奔流的声音,红姨的箫声婉转泠泠。
箫声的节奏变得沉重而急促,正式配乐时这里对应的是琵琶大鼓的那段。
我的手势一换,动作越来越有力,剑舞就杂在这一段中间。
连续八个跃起、腾空之后,我落地的一瞬间,一声小小的惊呼传入我耳中。我不由分了神,脚下一个划错,差点摔在地上。
还好我及时找到了平衡,才只是趔趄了一下。
红姨忙将我拦在身后,向声音来处的树丛喝道:“谁在那里!竟敢偷看我家主人!”
几个壮妇也机警地向我们围过来警戒。
一旁山坡上的树丛抖动几下,两个妙龄小姑娘和三个衣饰不同的公子满脸尴尬地站起来。
两个姑娘我都认识,一个许广汉之女许琛,一个霍姃,那三个男子,最左边的穿着一身华衣,针线极好,料子是贡品,虽是寻常装束,到底与素日所见不同,他一脸窘迫,脸色都红到脖子根了;中间那个高高大大,披锦穿绣面带三分油滑,眼神倒是很清澈,不叫人讨厌;右边那个则穿着家常衣物,收拾得极为干净整洁,和旁边两位一比,衣饰未免落了下乘,只是男子何须论出身,他眼下可能寒微,但气度不输另外两人,将来未必不是人上人。这位小公子一脸严肃,又有些忐忑,却看不出多少情绪来。
我虽不认得他们,看形容并不猥琐,不像坏人。
我扯扯红姨的袖子,道:“红姨,两位娘子是我朋友,左边是暴室啬夫许家的女儿,右边是大将军的四女儿。旁边那三个我不认得。”
红姨闻言,让几个仆妇散开,主动上前礼道:“奴家莺娘见过二位娘子、三位郎君。五位为何要躲在一旁偷窥我家娘子?”
我跟着红姨上前,道:“红姨,算了。这里又不是咱们家的地方,他们自然也来得。不过是恰好遇上。”
许琛忙道:“鸾姐姐,对不起啊。我们不是故意偷看的……实在是……”
她瞅瞅三个公子里身量最高的那位,霍姃接道:“都是我堂兄不争气,说是长安南郊的河边来了位仙女儿,非哄我们来看,没想到唐突鸾姐姐了。姃儿给姐姐赔个不是,姐姐别生气啊。大兄,快给我阿姐道歉。”
那个高高大大的公子赶忙叠手向我一躬身,道:“小娘子天姿动人,在下一时忘情,还请小娘子见谅。”
另外两个小公子也赶紧都上前来道歉,我道:“没事啦。你们又没有坏心眼儿。”霍姃和许琛两个这么乖巧地道歉了,我也就心软了,又道:“我还要练舞,你们不会还要看下去吧?”
霍姃的堂兄嬉皮笑脸地说道:“如果娘子同意,咱们当然想看了。阿妹你别瞪我,难道你不想看?”
霍姃眼巴巴地看着我,我是讨厌她母亲没错,可到底有些对不住她,于是道:“算了算了,就当是让两位妹妹高兴了。不过,这舞是为大将军大司马的寿宴准备的,你们可不要告诉别人,也别和任何人提起。”
“为了我父亲的寿宴?”霍姃明显感觉到了不对劲,追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我父亲的寿宴,怎么会让姐姐准备歌舞?”
我沉默了一会儿,因涉及她的母亲,我没有回答,只是一个旋身回到河边从头开始跳舞。
跳着跳着,我的心逐渐平静下来。
刚才那一个趔趄,倒让我有了新的想法。
我知道我哪里有缺陷了。
为了跳好仙鹤舞,我和红姨观察过仙鹤飞翔的动作,并将它们融入到舞蹈中来。
可是原先编排的动作中,翻跃后落地的动作还是和以前一样,并没有改变。
仙鹤落地的那一瞬间,双翅先向后伸直展开然后才慢慢收拢,又轻盈,又舒展,翅膀和腿配合得优雅极了。
我闭上眼,将印象中仙鹤落地的姿态展现出来。
成功了!
我改的动作,能顺利地承接上下,我试着连贯地练几遍,停下来问红姨道:“红姨,怎样?”
红姨面露惊喜,点点头,道:“你真有这个天分,太好了!”
我得意地一笑,将这个动作融入到整个舞蹈中,一遍,又一遍地跳。
除了下雨,每天我都练舞三个时辰,今天也不例外。跳完已经是申时正点,红姨将暖着的姜汤给我沏一碗,又给我披上一件貂裘里子的氅衣,将我裹得严严实实的。
那五位还在,我可没力气和他们一起走回去了,于是就请了两位娘子上牛车,那三个公子自然不能上车,不过他们都有马,而且霍姃还是乘着马车来的,加上仆从侍卫,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