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季舒玄毫无睡意。
他又一次想起了赫连舒,玲珰这个画中人的原型人物。
画赫连舒的时候,他眉眼里缠绕着化不开的忧郁和悲伤,画完的那一刻,眼框红了、湿了。
初见赫连舒也是在一条旧街,那条旧街名为初塘。
黄昏,残阳如血,季舒玄浑身受伤的狼狈样在黄昏下显得凄凉又孤独。身后落下一滴滴血渍,像无数声叹息。
他的意识渐渐模糊,身后不远处就是太子派来的杀手,他们下定决心要取他性命。
当从初塘旧街的街口走过时,一身暗紫菱纱裙的赫连舒一路狂奔跑向他。
老朋友似的,她的脸上满是担忧和心疼,她把他扶进了旧街深处。
身后,追兵的长箭如雨点袭来,他想拔剑去挡,却使不出一丝力气。
让他惊愕的是,长箭无一例外地落在他一丈之前,仿佛在他和长箭之间有一道透明的墙,长箭被一一挡下。
追兵嘶吼着、叫嚣着追来,他们看不见季舒玄,在原地惊慌、不甘地打着转、跺着脚。
赫连舒死后,留下一支太仓笔,季舒玄才知道赫连舒当时画出小小一画境,把他藏在里面,让他躲过一劫。
后来,只身一人的赫连舒跟他回了斩影司。
赫连舒话少,季舒玄的话也少,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以沉默居多。
赫连舒并不觉得别扭,她总是默默地凝望季舒玄,仿佛两人早就认识。
赫连舒死后,季舒玄画下她的画像,如此才有了玲珰。
她们是同一个人吗?
季舒玄的心里没有答案。
季舒玄隔壁房间里,玲珰已酣畅睡下。
先前还对季舒玄的床百般嫌弃的她,此刻抱着被子舒舒服服地睡着,就连翻身也都抱着柔软舒服的被子。
季舒玄的床看上去以灰暗的深蓝、浅灰为主调,沉闷异常,实际上却非常舒服。
夜深人静,偶有风动。
“玲珰。”
睡意朦胧中,有人叫她。
玲珰睡得死沉,毫无反应。
“玲珰!”唤她的是白天在画境里遇到的老头。
玲珰睡得正香,被打扰了,满心不悦,一脚踢开被子,埋怨道:“谁啊?正睡着呢!”
老头唯恐她闹出的动静太大,惊扰了负责监视她的舒胤。
“你小点儿声,我找你有事。”老头压低着声音提醒。
玲珰迷糊间回他:“那个舒胤鬼着呢,让她知道你偷偷跑来找我,你我都得完蛋。你走吧,我不管你从画里出来跟在季舒玄身边是为了什么,只要不影响我的计划就成。”
老头一番热情偏遇上瞌睡虫,尴尬地轻咳了两声,说道:“老夫是来帮你的。”
玲珰的睡意被扰没了,烦躁地翻身坐了起来,正要责备,却不见床前有人,只有一个佝偻的影子,吓得她浑身直盗冷汗。
待反应了一下,才想到老头根本没有人形。
玲珰掌灯,屋里不见有别的人影,却多出个影子。
玲珰盯着影子无奈地埋怨:“有什么事你不能等到明天白天再说?”
影子传出苍老的声音:“司判大人派了人不分昼夜地监视你,我白天哪有办法来找你?”
“说吧,什么事。”玲珰打着哈欠,眼看着又要睡着。
影子气得七窍生烟,没好气地提醒:“姑娘,你能不能对自己的事情上点心?你从画里走出来,要不了半月就会随同赫连舒人像画一起消失,你现在居然还有心情睡大觉。”
玲珰面露沮丧:“我不睡觉还能怎样?我原本假扮斩影司司判,想知道其他画中人是怎么活下去的,好效仿。现在好了,被季舒玄抓个现行。我还是想想季舒玄会怎么处置我吧。”
影子恨铁不成钢地叹息一声,说道:“他不会处置你。”
“为什么?”玲珰道:“难不成你以为他堂堂斩影司司判会手下留情、格外开恩?算了吧,我查过卷宗,在他上任的十年时间里,他处死的人有1015人。其中,还有四人是太子亲信。”
“他之前被太子秘派的人追杀,就是因为他动了太子的人。”
玲珰对老头丝毫不抱希望。
影子饶有深意地说了句:“我自有办法。”
玲珰眼里顿时有了光芒:“莫非你是神仙?可以像点石成金那样把我直接变成人?”
地上的影子摇头。
玲珰眼里的光芒顿时暗淡下去,不甘心地嘀咕:“如果你不是神仙,怎么会只有影子没有身体?”
玲珰忽然面露惊恐,“我从司判大人断过的案子里看过一种传说,说是世上之人分为三魂七魄,生前作恶死后灵魂不得超渡……”
玲珰话还没说完,影子就没好气地打断了她的话:“我说过了,世上没有鬼神,我是依存太仓笔悄悄留下的一丝精神力。算了,跟你解释不清楚,我也懒得说。总之,我不是神也不是鬼,既没有三魂也没有七魄。”
玲珰不喜欢被人凶巴巴地对待,影子一失态,语气一凶,她心里就炸毛了,小声反抗:“你自己都说不清楚,那不就是来历不明了?我可不能跟来历不明的人走得太近。”
影子又气又无奈,问:“那你还想不想活下去了?”
“想啊。我这不是在慢慢想办法吗?”玲珰揉揉睡眼惺忪的眼。
影子语气微冷,问道:“你知道你见到的那些画中人是靠什么办法像人一样继续存活的吗?”
玲珰还没给出反应,影子重重道出两字:“杀人!”
影子又道:“我看你手无缚鸡之力,想必骂人打架都不会,更别说杀人了。”
玲珰蹲在影子旁,用挑灯芯的半尺长针试探地去戳影子,想看看影子会不会有反应。她的动作怯怯地,长针一点点靠近影子,悄无声息。
“那你说说不用杀人也能活下去的办法。”玲珰见长针对地上的影子一点作用都没有,有些泄气。
影子一字一顿地说出三个字:“太仓笔。”
玲珰心中生疑,暗自沉思。
影子道:“司判大人季舒玄的手上那支名为太仓的画笔,如果被你拥有,你就不用再像现在这样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玲珰见识过太仓笔的厉害,也很清楚,如果没有太仓笔,就不会有她铃铛。
她因太仓笔而生,也许太仓笔身上确实有让她继续生活下去的能力。
许是在斩影司书房看了太多案例,保持怀疑成了她的第一反应,她疑惑问道:“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影子道:“实不相瞒,我原是千年之前的太仓子,太仓笔为什么能画出画境,我又为什么能留下一丝精神力得以存活千年,我都不知晓。但我很清楚,一旦画中人拥有太仓笔就不用再靠挤占别人的性命来求取生存之道了。”
影子说完,见玲珰仍然在沉思,道:“办法我已经告诉你了,到底该怎么做就看你自己的了。”
影子说完,听见门外有动静,顺着窗户溜走了。
房门打开,舒胤走了进来。
舒胤戒备地查看了四周,清冷地问玲珰:“属下刚才好像听见有人在房间里说话。”
玲珰回她:“我不就是人吗?”
“姑娘半夜不睡觉,自言自语做什么?”舒胤问。
蹲在地上的玲珰站起身,看了一眼一身冰霜的舒胤,道:“睡不着,自己跟自己说两句话解闷不行吗?还是说斩影司的犯人不能自言自语。”
舒胤被呛得脸发红,她道:“斩影司没这规矩,但属下还是觉得姑娘早点歇息更妥。等季大人判定罪责,姑娘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像现在这样舒舒服服地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