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对玲珰来说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因为她终于摆脱了季舒玄这个不好惹的男人。
可是,高兴劲儿没持续一会儿,她就垂头丧气了。
陵州城倒是挺大,又热闹,可惜,没有她的立足之地。
回想起在斩影司的日子,虽说提心吊胆的,但也没饿着。
玲珰肚子咕咕直叫,双脚又疲乏,一步也不想走。
玲珰见旁边有张小凳,坐了下来。
屁股才刚挨着小凳,一个妇人声音尖锐刻薄地响了起来:“坐哪儿呢坐哪儿呢?你买东西吗?不买别乱坐。”
是个身着粗布碎花衣裳的中年女人,生得矮小瘦弱,活脱脱一片秋冬时地上随处可见的叶子。
见玲珰长得俊,妇人轻嗤一声,“挺体面一姑娘,居然也占我们的便宜。”
玲珰何时受过这种气,当即红了脸,不客气地回嘴:“坐两下怎么了?少你两块肉了?”
妇人上下打量玲珰,一脸嫌弃:“给得出来钱吗?看你落魄埋汰的样子,应该身无分文吧?”
妇人满眼都是“谁家私奔被甩的落魄小媳妇儿”的眼神。
旁边一位素衣公子走了过来,劝那妇人:“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咄咄逼人,那凳子放那儿也是放着,何不与人方便。”
妇人瘪瘪嘴,一副“漂亮女人都是祸害,男人都被迷了心窍”的嫌弃模样,不高兴地走开了。
玲珰见素衣公子说话稳妥,做事有分寸,有心怀善意……心里顿时盘算起小九九,问那公子:“谢公子解围,还未请教公子高姓大名。”
素衣公子淡淡一笑,并未回答。大抵是因为萍水相逢,说来也没意思吧。
玲珰眼中光芒不肯熄灭,她问:“公子来选画?”
不等那公子回答,玲珰就神秘地凑了上去,“我有一幅画,可便宜卖给公子。”
男子觉得被缠上了,心中抗拒,但始终没有拉下脸色。
玲珰见公子不搭理自己,忽然眼中氤氲起蒙蒙雾气,牙齿轻摇红唇,楚楚可怜。
公子心软,开门见山问玲珰:“怕是缺钱吧?”
玲珰直点头。
“缺多少?”公子心善。
玲珰见他站在铺子门口,方才明白他是这家小画铺的老板,她回答:“缺一副笔墨。”
公子心中茫然,但还是如玲珰所说,给她备了笔墨。也许,年轻男子对俊俏的女子要比刻薄妇人对俊俏女子宽容得多。
公子放下笔墨,道了句:“小生颜倾。”
颜倾知道不远处,刚才那位妇人正嗑着瓜子对他这端指指点点。
玲珰一手研墨,一手握笔,手法生涩,像刚学画画的学徒。
颜倾依靠在门廊上看玲珰画画,她画得认真,他看得入迷。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颜倾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会有人以那么生疏笨拙的手法画出一幅暗藏乾坤的妙画,山水有神,草木有灵。
“你临摹的是贞清子大师的画。”颜倾恨不得扑在画上,把每个角落都看个透彻。
玲珰只是把自己所见的,如实铺陈在画纸上。
“姑娘手艺足可以假乱真!”
颜倾被玲珰给震撼了。
玲珰眼中光芒狡黠,问他:“你喜欢?”
颜倾点头,“喜欢。”
“卖给你。”这才是玲珰的目的。
颜倾还沉浸在画里,回不过神,可玲珰已经伸手向他讨要画钱。
颜倾盯着玲珰的掌心,遗憾而无奈,“你的画,我买不起。”
玲珰急了,“怎就买不起了?您行行好,我坐在这儿挨饿受冷,就为了不白拿你的钱,你可别让我空手而去呀。”
玲珰吃定颜倾会给她银钱解决果腹的问题,但她又不想白拿,所以才忍着饥饿画了这画。
总不能让这幅画砸自己手里吧?
玲珰的声音弱了下去,“多少给点儿。”
哪还有卖画的气势,分明是个小乞儿。
颜倾哪懂拒绝这么个娇滴滴的姑娘,红着脸问:“你饿了?”
玲珰点头,泪眼朦胧的样子让颜倾心口一动。
“我给你煮点东西吃。”
一听有东西吃,玲珰就来了精神。身后远处,那嗑瓜子的妇人还在骂骂咧咧,好像玲珰吃的是她家的米似的。
玲珰冲她做鬼脸,把她气得扔了没磕完的瓜子就走了。
玲珰好奇,问颜倾,“她谁啊?”
颜倾浅浅一笑,“说媒的,想给我谋个亲事。”
“说媒的?那就是大妗姐了?”玲珰嘀咕起来。
颜倾把煮好的面条端到玲珰跟前,玲珰顿时就忘我地吃起来,不管颜倾跟她说什么她都当没听见,大概是忽然就变得又聋又瞎吧。
吃完面,玲珰意犹未尽,把又空又白净的碗递给颜倾,怯兮兮地问:“还有吗?”
颜倾没犹豫,接过她的碗,“姑娘好胃口,看来我明天的口粮也要被姑娘吃干净了。”
也?
玲珰盯着空碗发呆,又听到颜倾的肚子咕咕直叫,顿时明白自己把公子今日份口粮给吃了。
玲珰低着头,想劝颜倾不要再给她煮面了,可是身体却很诚实地劝阻了她的嘴,纠结间,颜倾端上了第二碗热气腾腾的面。
一看到面,玲珰心里仅存的一丝善良就烟消云散了。
玲珰吃到一半的时候,感觉周围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大概是因为差不多快饱了,她终于舍得抬起头看了看不对劲的四周。
刚抬头就差点吓晕!
不知道什么时候,季舒玄来了!
季舒玄并未看玲珰,而是盯着颜倾。
颜倾并不觉得意外,像玲珰这么俊俏标致的姑娘,双手不沾阳春水,肯定出自大户人家,铁定有故事,也料到会有人找上门来,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及时!
为什么说及时?
因为再来晚一点,那碗面就被玲珰吃光了,可他言倾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哪怕能捞点儿面汤喝一喝也好。
趁着玲珰和季舒玄双双闹别扭的空隙,颜倾悄悄端起面碗,撩起筷子就要吃剩下的半碗面。
时日艰难,颜倾的画铺开得一塌糊涂,已经很久没见着银子了。就连那说媒的大妗姐都看不过去,要给颜倾出主意,把他“嫁”出去。
“嫁”给谁?
没谁,就大妗姐自己。
不过颜倾不着道,宁可饿肚子也不愿意就范。
颜倾刚动筷子,一把长剑就压在了他的筷子上,一股杀气腾起。
颜倾把碗推向季舒玄,“要不,大人先吃?”
难得的,颜倾面无惧色,就算认出季舒玄的身份也不见唇齿哆嗦。
季舒玄掏出一个金元宝放在颜倾跟前,掷地有声。
“这碗面,我们买了。”
颜倾并不急着拿钱,就好像他这么个穷鬼也是看遍红尘、看淡富贵的隐人,从不把金钱看在眼里。
他平静道:“姑娘吃的是两碗。”
玲珰佩服他讨价还价的功夫,悄悄递过一个赞许的眼神。
季舒玄看了一眼玲珰,玲珰顿时收敛眼神,悄悄低头,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
季舒玄冰冷道:“这钱,够买两碗了。”
颜倾不依不饶,“大人得讲道理,你只付了一碗的面钱,怎么能说两碗?”
季舒玄身后众人倒吸了一口寒气,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看见有人敢顶撞他们家大人,众人纷纷向颜倾行注目礼,俨然目送踏上死刑的壮士。
颜倾指了指玲珰画的画:“只付一碗面钱也可以,那幅画就当另一碗面的面钱了。”
季舒玄微微皱眉,身后衙役会意后顿时出手将画卷了起来。
“这是我们的画,不归你。”简单直接又霸道,和世人传说的铁面司判一模一样。
玲珰听到“我们”一词时,心中一咯噔,季舒玄这是把她当自己人了吗?还是——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人?
最终,这场角逐以颜倾大败收场,季舒玄说颜倾擅定面钱,扰乱市集,按法当责。
玲珰默默在心里为他捏了一把汗,她也稀里糊涂的,好端端的,怎么就把他给害进牢里了?季舒玄这个人啊,还真是不近人情又不可思议。
斩影司的衙役把颜倾带去了斩影司,玲珰被留下跟在季舒玄身边,说是找人。
玲珰不明白季舒玄要找谁,但见识过他冷酷无情的一面后,玲珰识趣地不敢招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