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祈天国的梨花一夜开满,遍城繁美。
一身粉妆的铃铛从陵州一街口走过,所过之处铃声清灵缥缈,街边一群闲散游民和孩子围着个说书的俳优。
她在寻找一桩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七人,一夜之间死于非命。
被围住的俳优忽然褪去一脸滑稽,皱眉,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听见了吗?就是这种铃铛声!现在满大街都在传,‘阴阳斩本我, 铃铛破乾坤’!只要听到铃铛声响,斩影司内就又破了一桩案子!”
俳优瞳孔微缩,眼睛紧盯着玲珰,玲珰的眼也早已锁定了俳优。
街口人群流动,眨眼间,玲珰的身影就不见了,俳优在众人催促下继续讲昨日刚断案就引起轰动的的“百人骗亲案”,只是神色已由轻松转为紧张。
“百人骗婚案”的主谋是一位大妗姐,大妗姐俗称媒婆,专做牵线搭桥促成姻缘美事的女人。
俳优端起旁边黑漆漆的柳条筐子,故作轻松:“想听下去,就得给点儿好处,总不能让我这张嘴白说吧?”
大家不满地起着哄,但手上动作没含糊,一截玉米,两根黄瓜,一颗白菜当当入了框子。难得地,还有三五个梨。俳优捡起个梨,随手一擦就开啃,香脆甘甜。他的眼睛仍然找寻着玲珰的身影。
“咱今天要说的这位大妗姐,奇了!她一到陵州,就引起一阵轰动。你想要什么样的女子,她都能给你安排。最关键的是,她安排的所有女子都非常符合男子们的心意,各个倾尽千金也在所不惜,出手那叫一个阔绰。”
有人打断了俳优的话:“符合心意又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一场骗局?”
俳优点头:“是骗人的啊,可它不是普通的骗亲案。”
“怎么个不普通法?”众人问。
“斩影司出的告示上共有72个受害者,让72个主人家上当受骗,怎么说也得是团伙作案吧?那么多个燕肥环瘦的姑娘,怎么着也得包下栋大客栈吧?可你们猜怎么着?”
众人伸长了脖子等待答案。
“斩影司司判派人封锁陵州城,又把整个陵州都翻遍了,却没找到那群女子!最终只把那大妗姐给拧了出来!”
“说来你们不信!原来这桩案子从头至尾都只有那大妗姐一人在上蹿下跳。扮小厮,说大妗姐那儿有大家闺秀待字闺中;扮大妗姐,巧舌如簧哄骗一个个痴男大掏腰包;扮女子,燕瘦环肥各个貌美如花把痴男哄得团团转。”
俳优身后的榕树上,惊鸟掠过,有人动作轻巧地落在了玲珰的身后的枝干上,玲珰却浑然不觉。
此人一身暗色锦衣,生得俊朗却一脸严肃,浑身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可他在看到玲珰的侧脸时,眼里的肃杀顿时褪去。
惊讶,不可置信……
怎么会是她?
是他花眼认错了?
再看,还是那熟悉的眉眼,熟悉的唇角,只是眼神不同。
他认识的那位,眼里常年带着忧郁,像积压着千年的心事。眼前这位,眼里澄澈透明,恍如初生。
当玲珰察觉到身后异样,侧过脸看过来时,他很克制地收敛了眼里的情愫,用捉摸不透的眼神凝望着玲珰:“刚才的故事怎么样?”
玲珰不认识他,只觉得他的眉眼——好熟悉。
平白无故的,怎么会有这种亲切感?
玲珰想起罪犯大妗姐之前说过的一句话,“刘大这人啊,遇见美人就说好像在哪儿见过,分明是起色心了。”
难道她对他也是起色心?
玲珰见他是冲着故事来的,微微一笑,“还行。”
榕树下,俳优啃着梨讲了半天,大家总算把前因后果都了解了遍,有人不解,问了:“如此不合常理之事,斩影司司判是怎么判出来的?”
俳优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众人一脸失落。
俳优一脸严肃道:“断案细节乃是绝密,得由文书写下,用专门的信封封好呈递到宫里存档保管,哪是我们可以胡乱猜测的。”
接着,俳优眼放光芒,说道:“不过我却知道一点内幕。”
“什么内幕?”
“斩影司司判季舒玄大人一向神秘,神龙见首不见尾,基本没人见过他的样子。这次断案更是神秘,他远去了边境调查一桩大案,人不在斩影司,但这桩案子却真真实实由季大人所破。”
“每到子夜十二点,斩影司的文书就会到他书房去一趟。”
“文书从书房出来后,案情就进展一步。”
“如此数日,真相水落石出。”
“有人听那文书说,他每次去书房都会听到古怪的铃铛声。”
玲珰身后,男子又开是发问了:“你说斩影司的季大人身在边境,如何做到夜夜赶回千里之外的陵州断案?”
玲珰偏着脑袋想了想,说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你就当个故事听好了,哪那么考据。”
男子却道:“断案的事怎能儿戏?又哪能当个故事闲听两句就成?”
玲珰感觉自己被呛了,答不出,脸憋得通红,“我……我怎么知道?”
男子的手忽然向玲珰摸了过来,玲珰本能地往后退,脚下一空,身体直往下坠!
本以为会摔个尘土四溅,腰间一暖,男子的手托住了她。
慌乱间,玲珰两手乱舞,最后抱住了树干,一脸惊慌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男人的手简单地托着,是收是放,全在他掌握。而玲珰,只能抱着树干默默在心里祈祷他不要撒手。
“刚才那说故事的,说斩影司的书房有铃铛的声音,是你身上佩戴的这种吗?”
男子晃了晃铃铛,铃铛的声音缥缈而轻弱,像来自另一个世界,和寻常铃铛发出的声音完全不同。
男子看铃铛时专注,抬眼看向一身粉妆的玲珰时,眼里又多了几分深意。
玲珰脸红透了,支支吾吾地说着:“说书人的话你也信?”
“你铃铛哪儿来的?”男子问。
“一直在我身上。”玲珰怯怯地回答。
“‘一直’是指从什么时候开始?”男子不问出个所以然来不会罢休。
玲珰迟疑了下:“七天前。”
七天前有了这枚铃铛,就叫“一直”?
男子低语:“刚好是我离开陵州的日子。”
玲珰听得一头雾水,把眼前的男人划为了“神经病”。
“我要走了。”玲珰暗暗使劲儿往上爬,季舒玄的手轻轻扣着她的腰,让她使不出力。
“你今天应该是走不了了。”季舒玄一扬手,让玲珰从尴尬窘迫的姿态改为坐姿。
玲珰这时才发现,树叶繁茂的榕树下围了一圈斩影司衙役。说书的俳优,听书的闲散人等全都不见了。
衙役们在季舒玄和玲珰说话时,面面相觑,他们何时见过季大人说话这么温柔过?真应了那句,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玲珰把身上铃铛取下,递给季舒玄,“你要是看上这铃铛了,就拿去。别抓我去斩影司,我怕黑,也怕老鼠。”
季舒玄道:“你对我们斩影司的牢房这么了解?去过几次?”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玲珰维持着最后的倔强。
“陵州传得沸沸扬扬,说斩影司书房有铃声传出就意味着冤案水落石出。你身上的铃铛很特别,声音和斩影司书房传出的铃声一模一样,这,应该不是巧合吧?”
玲珰脸颊泛红,心里已经虚了,嘴上却还倔强:“是啊,真巧合。”
季舒玄长长地舒了口气,他确实没想到玲珰会这么倔。
“六次。”季舒玄唇齿轻动。
“嗯?”玲珰一头雾水。
“你在斩影司牢房出现过六次。”季舒玄补充。
玲珰脸红到了脖子根,支支吾吾地:“没……没根没据的,你……你别胡说。”
季舒玄低头,轻问:“所以,是你在假扮司判季大人?”
他怎么知道?
玲珰心里虚,浑身盗汗。
“我是女人,季大人是男人,我怎么假扮?”玲珰眼珠直转,寻找着脱身的机会。
季舒玄身体一挪,挡住了玲珰的去路。
玲珰低头,试图直接跳下去。
刚低头就怂了,树太高,掉下去不死也残了,只怪自己爬得太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