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珰睡醒后已是晌午,季舒玄看她心神未定,脸色仍旧苍白,让人煮了一碗安神的茶给她喝下。
玲珰喝茶时,手还在微微颤抖。
“到底是什么把你吓成这样?”季舒玄神情严肃,猜想着,莫非是上次没有把影子除绝,他又回来为非作歹了。
玲珰放下茶杯,可怜巴巴地盯着季舒玄:“我饿。”
季舒玄拿她没办法,只能先让她吃饭。饭菜送上来,玲珰风卷残云似的吃完了,苍白的脸也总算恢复了气色。
玲珰放下碗筷,顿时忧伤起来,说道:“之前我找出来的那幅画,有问题!”
季舒玄不明白玲珰在说什么,玲珰索性把画递给他。
季舒玄正要打开画卷,玲珰按住了他的手。
“别,你小心。”玲珰心有余悸。
“怎么了?”季舒玄问她。
玲珰用手压住画卷,神秘兮兮地说道:“我昨天晚上打开它,一不小心入了画境,结果在里面看到一个特别吓人的女人。”
季舒玄略作沉思,说道:“你就是画中人,也不是第一次出入画境,更不是第一次看到别的画中人了,至于吓成这样?”
玲珰紧张地咬着指甲:“她不一样。”
季舒玄还是打开了画卷,吓得玲珰远远地躲到了一边。
季舒玄道:“只有用太仓笔画的画才有画境一说,如果你真入了这幅画,就说明这幅画是由太仓笔所画。我倒想看看这幅画有什么乾坤,那画境中的人究竟是何人。”
画卷里的山川蒙着厚厚的积雪,一个人也没有,空荡荡的。
一个人也没有,为什么玲珰却说画卷里有个吓人的女人?
季舒玄细细端凝画卷上的每一寸,唯恐错漏。可是,细看下来,还是没有见着人影。
“这幅画用留白作雪景,山川全被封存,着墨少之又少,哪有你说的女人?”季舒玄想到昨天夜里玲珰扑到他怀里的样子,又道:“你若是想留在这儿,我不会再撵你。”
玲珰听得吃惊,急问:“你什么意思?之前不是你撵我,是你求着让我离开的!”
玲珰转念一想,觉得季舒玄的话怪怪的,又道:“你觉得我是在骗你?你以为根本没有吓人的女人,以为我这么说不过是想扑你胸口占你便宜,死乞白赖地留在斩影司?”
季舒玄深感无奈,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就是在顶嘴的时候都这么有优势,丝毫不受“阅历”的限制。
“是你自己说的,我没这么说。”季舒玄平静道。
玲珰急了,“好,我现在就证明给你看!”
季舒玄还没回过神来,玲珰就握住了他的手。下一刻,一股冷风从头顶灌来,季舒玄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发现自己站在茫茫雪原之中,白雪纷纷扬扬下个没完。
“这是画里?”季舒玄有些诧异。
季舒玄曾经用太仓笔画出过小小的画境,那是一个没有味道、没有温度甚至没有感受,让人如同置身混沌的世界。如今所处的地方,风割耳,雪浸脸。
季舒玄蹲在地上,摘下一片草叶放到鼻尖轻嗅了下,草叶的味道顿时入鼻。
他想起影子人消失之前说的那些话,影子人说真正会掌握太仓笔后,可以通过画出的画境得到一切想要的东西。也是,如果缺什么就一挥太仓笔,画境中就长出所缺的东西,岂不是如同拥有了一座宝库?
可是,对画境不了解,对太仓笔的了解也知之甚少,谨慎惯了的季舒玄虽然想了下这个问题但并没有真打这注意。
进入画境后,玲珰缩在季舒玄身后,小心翼翼地推着季舒玄往前走。
季舒玄能感到玲珰浑身在发抖。
“你怕什么?”周围连个人影都没有,季舒玄实在不明白。
玲珰说道:“我之前来这幅画境的时候,刚开始也是什么动静都没有,我走得累了,就坐下来歇会儿。歇着歇着就睡着了,谁知等我醒来的时候,一个女人正盯着我看。”
“那女人鬼鬼祟祟的,看上去很吓人。”
见玲珰吓得不轻,季舒玄心里多了几分谨慎,他牵着玲珰的手打算往积雪深处走去。
玲珰犹豫了,身体往后用力,季舒玄没拖动。
玲珰可怜巴巴道:“要去的话你去,我是不想再看到她了。你放心,我会在书房等你平安回来。”
玲珰说完就要开溜,季舒玄却不松手,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玲珰一刻也不想在这幅画境里多待,可季舒玄的手力气大得惊人,不容她挣脱。
玲珰不甘心地挣扎着,像被猎人冬猎后从雪地上拖过的猎物。
“你非拖着我干嘛?你是司判大人,平时连死人都不怕,当然不怕画境里的怪人,但我怕啊,我还没活够呢!”玲珰哭哭啼啼,像个拖油瓶。
季舒玄步履坚定,说道:“我们进入的这幅画名为离境,应该是赫连留下的。也许这幅画里就藏着关于赫连的秘密,所以你得陪着我。”
季舒玄动不动就提赫连,玲珰心里不是滋味,她低头在季舒玄的手腕上咬了一口。
季舒玄松开了手。
他松手不是因为被玲珰咬疼了,而是看到她泪眼汪汪的样子,心中一顿。
玲珰道:“跟赫连小姐有关的秘密,为什么非拖着我?”
玲珰刚从画里出来,谈不上涉世,就更别说涉世深浅了,眼里藏不住情绪,委屈巴巴的样子让季舒玄手足无措。
季舒玄改口了:“你因太仓笔而生,跟这幅画多少也有联系,带着你也是希望能找到跟你有关的更多线索。”
玲珰回嘴:“我现在活得好好的,为什么非要来这里遭罪?”
玲珰说完,回身走了。
季舒玄站定在原地,看着玲珰的身影逐渐消失,心中复杂却并没有挽留。
玲珰走后,季舒玄身后出现了踩雪的脚步声。
季舒玄并没有急着回头,而是假装不知情地继续遥望玲珰离开的方向,同时屏息凝神感受身后那人的情况。
脚步声轻、缓,应该是女子无疑。
女子气息不匀,像有重疾,想必脸色苍白,所以才会把玲珰吓得不轻。
一个患有重疾的女子,还是画中人,又能拿他怎么样呢?
季舒玄放心地回身。
回身的刹那,季舒玄目光一滞。
“玲珰?”
季舒玄上下打量了一圈,惊道:“你不是玲珰。”
女子浅浅一笑,说道:“司判大人怎么猜我是玲珰,不猜我是赫连舒?难不成你对赫连舒的情分全没了吗?”
不容季舒玄回答,女子又道:“你们男人都喜欢见异思迁吗?见一个喜欢一个,见一个爱一个。”
季舒玄微眯起眼睛,目光从女子的头扫到脚。
“你到底是谁?”季舒玄问。
女子却道:“司判大人以为我是谁,那我就是谁。”
女子冲着季舒玄招手,眼中秋波横溢,那是玲珰不会有的神情,也是赫连舒从没有过的姿态。女子轻轻吐气,因寒冷,嘴里溢出淡淡的白气。她道:“你过来我就告诉你。”
季舒玄眼中暗藏精光,步步朝她走去。
女子微笑着,桃花眼弯出好看的弧线。
季舒玄在距离女子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停了下来,握手的剑紧了紧,只要女子有异动,他就会无情挥剑。
女子低头间看到季舒玄这一小动作,淡淡地笑了,她在他的耳边轻语:“我变的是你心中所想的那位。”
女子说完笑得灿烂,再看季舒玄时,反问他:“所以,此刻你觉得我是谁?”
女子见季舒玄咬着牙,沉默不语,直言道:“怎么?身为天下享誉的神断大人,从来都只许看穿别人的心思,不许别人看穿你的心思么?”
被人看穿心思,如同不着一物呈现在别人审视的目光中,这种感觉,季舒玄确实是第一次体会到。
季舒玄回道:“你既不是玲珰,也不是赫连,休要再骗人。”
季舒玄挥剑而出,剑芒顿时掩去了白雪的光。
女子不避,剑从心窝戳入。
她只是淡淡地浅浅地皱了下眉头,平静地看着季舒玄。
她披着玲珰的脸,季舒玄不敢细看,眼神飘忽闪躲。
女子握着剑刃,把剑从胸口拔了出来,剑上的血顿时消失不见,滴落在白雪上的血也一并消失了。
女子说道:“司判大人果然还跟当年一样不懂怜香惜玉,不过,离境可与你之前烧毁的废纸不同,在这里,你杀不了我,就连太仓笔也对付不了我。”
女子兀的恢复自己的样貌,一袭暗绣红衣,玉钗轻摇,桃花眼中波光粼粼。
女子语含得意:“这世上唯一能对付我的人只有赫连舒,可是,她为了不拖累你自尽了。”
“说到底我还得谢你,谢你的薄情寡义帮我除掉心头之患。”
季舒玄看着眼前这个全然陌生的人,又问了句:“你到底是谁?”
女子哀怨道:“到底是辗转千年,你把我忘了个干干净净。还好我不像赫连舒那样对你一片痴心,否则该伤心了。”
他们认识?
季舒玄对她毫无印象!
一个疑惑从季舒玄心里涌起,赫连舒、太仓笔、画境、眼前这女子,冥冥之中到底藏着怎样的羁绊和勾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