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舒玄给影子下了个死规定,以后他不可出现在书房里,否则,季舒玄的影子将永远不会再为他所用。
影子当然得听着。
影子活了千年,积怨了千年,怎么可能被一个年轻小子的话给堵住?他当然要寻求新的出路。
玲珰就是影子的新出路。
玲珰画艺精绝,又是除季舒玄、太仓子之外唯一能使用太仓笔的人,选她作为后备,为上上之策。
所以,当季舒玄独自在书房里画画时,影子去找玲珰了。
可惜,玲珰离开斩影司后行踪不定,影子像个无头苍蝇似的找了一阵,鬼鬼祟祟,如同鬼魅。无果后,又只能疲惫地回到斩影司。
季舒玄用太仓笔画出一画境,于画境中添草木沙石,心中所想全都变为真实。季舒玄又尝试着什么都不想,只是随意甩笔,落墨毫无讲究。
随意落墨的地方,并不会变成任何东西,墨依旧是墨。
季舒玄伸手在墨上抚摸,手指染黑。
闭目瞎想手中有一朵洁白的花,那墨还真就在变干之前变成了一朵带着淡淡甜香的白花。
季舒玄应证了影子的话是假的,这就更说明影子不是太仓子,但他到底是不是秦仓子,也不得而知。
有人叩门,是墨时泗。季舒玄收了笔,让墨时泗进去。
墨时泗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一盏茶,一碗粥,还有一盘点心。
“怎么不见酒?”季舒玄近日馋酒。
墨时泗把托盘放下,“大人还是清醒些好,方便断案。”
“近日陵州城内有古怪的案子?”季舒玄问。
墨时泗道:“那倒没有,小的担心大人的身体。”
墨时泗又道:“大人让那影子不可靠近书房也是对的,我总觉得他古怪。”
“怎么说?”季舒玄问。
墨时泗道:“他——好像去找过玲珰姑娘。而且,就在刚才,他还出了斩影司一趟,不知道是不是又去找玲珰姑娘了。”
季舒玄道:“我能用太仓笔,玲珰刚好也能用。我不好控制,可玲珰心性单纯,很好掌握,他当然想给自己找这么个下家。”
“大人的意思是说,如果没有大人的影子留着他,他就会死?”墨时泗道。
季舒玄点头。
“那大人何不借此除了他,以绝后患?”杀个影子不算杀人,也不算犯事吧?
季舒玄道:“我是担心放虎归山,留在身边,他有什么举动我也好随机应变。”
季舒玄放下笔,笑笑,“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还真无法相信和这支笔有关的一切。”
“属下也是。”
季舒玄道:“你相信它有起死回生的能力吗?”
墨时泗回道:“大人也许可以一试。”
墨时泗道:“听那影子的意思,他想借用太仓笔救活他的女儿,我们可以看看他如何救他女儿,再说救赫连小姐的事。”
季舒玄黯然神伤:“赫连骨骸就快消失了。”
墨时泗道:“影子的女儿已去世千年,她又何尝不是尸骨无存,我们又怕什么?”
季舒玄叹息一声,“我担心的是他没对我们说实话,救人是假,想得到太仓笔为非作歹是真。对于太仓笔,他知道的远比我知道的多。”
墨时泗劝道:“不管怎么说,笔在我们手里,倒也不怕。”
墨时泗知道司判大人在纠结什么,他不喜欢做没有把握的事,在斩影司待久了,接触的都是人命案子,稍有不慎就会有人丧命,所以每一步都需小心谨慎。司判大人想对太仓笔多一些了解再做打算,否则,像影子之前那样弄出许多画中人为非作歹,他这个做司判的万死难辞其咎。
“最近可有舒胤的消息?”季舒玄问。
墨时泗无奈地摇头,他抬眼看着季舒玄的背影,“司判大人……”
墨时泗有些话藏在心里很久了。
“舒胤对大人的心思……”
墨时泗的话还没说完,季舒玄就忽然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有些话,还是不要说了。”
“可是……”墨时泗心中满是无奈,说好不再管舒胤的事,最终还是无法做到。
“如果有空,去看看她吧。跟过斩影司的人,到了外面遇上仇家凶多吉少。”仅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墨时泗就坐不住了,匆匆离开,派人去找舒胤了。
看着墨时泗离开的身影,季舒玄只觉这个夜荒凉得让人窒息。
墨时泗从斩影司离开几步,就留意到地上掠过一道影子。
墨时泗心中生出怒意,冷声喝道:“出来!”
影子赔着笑,小心翼翼道:“小点儿声,文书大人,我找您有事。”
影子自被拆穿身份后,就褪去了往日高深莫测的模样,变得小心。
“你说!”
影子道:“文书大人,您可曾想过得到太仓笔,大笔一挥,更改乾坤?”
“神神叨叨,居心不良!我一状把你告到司判大人那儿去!”
“可别!”影子急了,“我也是为你好,你马上就要用到太仓笔了。”
墨时泗转身就想回去找司判大人,影子赶紧喝止:“文书大人!舒胤姑娘出事了!”
墨时泗脚步顿住,“你忘了陆吾陆大人吗?”
“陆吾!”墨时泗的手紧拽成拳头。
就是这个陆吾,陵州城城主,就是他当年用赫连舒为诱饵布下天罗地网要在陵州城的荒凉边界诱杀季舒玄,赫连舒自我了断破了陆吾的计划。
事后,季舒玄带着斩影司上上下下一百二十多口衙役抓捕陆吾,谁知陆吾来去都没留下任何把柄。像陆吾这种身居要职的人,没有充分的证据不能抓捕。
陆吾,是司判季舒玄的心头刺,也是整个斩影司衙役的心头恨。
墨时泗觉得蹊跷,喝道:“休要胡说!”
“我没胡说,相信要不了半个时辰,就会有消息传来!如果你不愿意相信我,大可以在这里等着!”
影子说得信誓旦旦,墨时泗心里慌了。
“她在哪儿!”墨时泗喝问。
“东塘街!”
墨时泗不顾一切地冲出了斩影司,他刚走到门口,就看到有人踏马而来,身前抱着一身轻盈烟罗裙的女子。那女子嘴唇带血,脸色苍白,出气多进气少,痛苦得紧拧着眉。
墨时泗愣了一会儿才认出那是舒胤!
“舒胤!”墨时泗冲了上去,从衙役手里接过舒胤。
舒胤刚动了下,就哇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来。
“舒胤!”
墨时泗哭得泣不成声,整个斩影司的人都惊动了,季舒玄听到动静也匆匆赶来。
季舒玄问身侧的人:“怎么回事?”
那人回答:“我们的人在东塘街巡视的时候,途径一家客栈时听到了刀剑相撞的声音,等我们的人进客栈找到舒胤姑娘时,她已经身负重伤晕死过去了。”
舒胤撑着最后一口气,睁开眼皮,看着哭成泪人的墨时泗。她的手轻轻地摩挲他的脸,虚弱地动了动嘴,声音太弱,又气无声。
“对……对不起……”
墨时泗什么都不想听,他只要舒胤好好活着。
“你活着好不好?求你了!只要你活着,你想做什么都行,我都依你。”墨时泗在她耳边低语,字字锥心。
舒胤嘴角含笑,“就知道……就知道你对我最好,能……你能送我最后……最后一程,我……”
舒胤话还没说完,气就断了。
斩影司的衙役给舒胤搭了灵堂,墨时泗守着。
影子又来找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