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珰静立在黑暗里,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打破眼前这尴尬的氛围。
季舒玄只顾喝闷酒,酒香装满了整间书房。
见季舒玄一口一口往自己嘴里灌酒的样子,玲珰稍稍松了口气,以为他不会注意到她。
季舒玄的书房一半在室内,一半贴着院子,不用墙隔着,只放下层层帘纱。夜风习习,帘纱轻动。
玲珰无事可做,用手抓着帘纱玩。帘纱从掌心轻飘飘地掠过,撩得掌心酥酥痒痒的。刚开始她只是因为尴尬才做这个动作,谁知越玩越觉得好玩,以至于当季舒玄回头看向她时,她也全然没注意,只低头看着月光下的帘纱咯咯偷笑。
季舒玄收回目光,继续饮酒。
酒香入喉,他却觉得苦涩,因为他又一次愧疚地想到了赫连舒。没有人会明白他对赫连舒有多深的愧疚,自然也不会有人理解他为什么不接受赫连舒对他的爱意。
“你过来。”季舒玄忽然开口。
玲珰忽然一滞,身体因为紧张而紧绷,像个木头似的站在一侧。
“坐。”他的声音温柔而疲惫。
玲珰坐下时身体朝另一侧挪了两分,把自己和季舒玄的距离又拉开了些,像老鼠躲着猫。
季舒玄把手中的酒递给玲珰,“要不要喝点儿?”
玲珰迟疑了下,接过酒壶。
玲珰虽然只喝过一次酒,还喝醉了,却贪恋酒的醇香。她扬起酒壶小喝了一口,满足地咂咂嘴,够醇!
季舒玄重又拿出一壶,继续往嘴里灌。
季舒玄的酒量好,眼看一壶新酒又要空了,却没醉酒的意思。反倒是一旁小口小口咂酒的玲珰,脸颊已经飞上红晕了。
月光皎洁,轻洒在玲珰如玉的面颊上,她随手一动,身上铃铛发出缥缈的声音,这夜,显得静谧而安详。
玲珰醉意浓了,季舒玄方才侧过脸来看她,“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玲珰于迷迷糊糊间听到他这话,不懂其意,反问:“知道什么?”
“为什么你会知道我和赫连之间发生过的事?”季舒玄问。
玲珰身体飘忽,索性趴在地上,两脚交叉地扣在一起,手则不舍地抱着酒壶。
玲珰看着季舒玄,他的脸在她的眸子里有种别样的俊朗,似乎蒙着一层月光,柔柔的,让人情不自禁地想靠近。
“我当然知道了,”她身体晃荡着,“因为我就是你照着她的样子画下来的嘛。你没发现吗?其他画中人也会在变成另一个人后,拥有那人的记忆。”
玲珰的手快保不住酒壶了,季舒玄握住酒壶,微撑着她。
季舒玄的眼睛落在玲珰的脸上,“所以,你有她的全部记忆?”
像审问犯人似的,玲珰不高兴了,用手一推,酒壶从手里脱落,好在有他接着。
她整个人朝地上栽去,想趴着睡一宿似的。不知什么时候季舒玄和她已靠肩而坐,季舒玄稍稍挪动肩膀,玲珰的头就磕在了他的肩膀上。
靠在他身上的感觉很舒服,玲珰沉迷在这种舒坦里,她迷迷糊糊地回应季舒玄:“是有她的记忆,但也不是全部。”
季舒玄两手握住玲珰的肩膀,眼中急切,问:“那你告诉我,她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为什么?”
季舒玄也醉了吧,才会一改平日冷漠的样子。
玲珰被他晃得难受,但还是勉强打起精神,对他道:“我怎么知道?斩影司的人不是说她喜欢你吗?你们人做事不就是这样?喜欢一个人就毫无保留地付出,恨不得把命都给别人。”
“我好像想起来了,赫连小姐确实把命也给你了。”
季舒玄的眼睛红了一圈,他问:“她这么做,对她有什么好处?”
玲珰看着季舒玄发红的眼睛,“有人不顾一切地爱你,不好吗?你们不是有句话叫只羡鸳鸯不羡仙吗?追求爱情是你们一生所求,你运气不错,碰上了。”
说完,玲珰嘀咕了句:“不过,赫连小姐的运气就不那么好了,为你付出了一切,你却跟个木头疙瘩一样。她怎么会爱上一截木头呢?”
季舒玄失落道:“是啊,她为什么要对一截木头这么好?”
玲珰伸手想去夺季舒玄手中的酒,季舒玄没给,而是问:“在她的记忆里,你找不到半分答案?”
玲珰道:“我现在能看到的记忆非常有限。”
玲珰趴在他的肩头睡了过去,呼吸渐渐均匀,像贪杯后不小心醉倒的孩子。
季舒玄看着她,无奈地叹息一声,自言自语起来。
“她当初救我的时候,我就感觉她是认识我的,也是……爱我的。可我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更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舍命救我,要不顾一切地对我好。”
“我不懂爱是什么,只想让她心灰意冷后离开斩影司。可是……她坚持留了下来,不管我有多冷漠,也不管我是不是在斩影司待着。”
“她好像从一出现,就认定是要陪我一生的人,总是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不管不顾。”
季舒玄能从赫连舒的眼里看到灿烂的光芒,有人说,只有爱一个人,在看那个人的时候眼里才会有这种光芒。
爱是什么?季舒玄不明白,还专程问过墨时泗。
墨时泗曾告诉他,爱就是心动,是不顾一切想靠近对方,想守护对方。
可是——季舒玄对赫连舒没有这种感情。
墨时泗曾对季舒玄说过这么一句话,“大人,有赫连小姐这样的人在身边陪着,夫复何求?”
是啊,她完美,任谁都挑不出一丝瑕疵,可是,他就是毫无感觉。他不会心动,也从没萌生过要主动靠近她的心思。每次看到她不求回报地付出,反而会倍感压力。但是,他还是在心中默默发誓,如果她非要留下,一生都不愿离开,那他也愿意一生守护她。
季舒玄扬手饮酒,酒香在他喉咙处化开。
他低头看了一眼玲珰,她睡得好沉,嘴角微动,让人心弦轻拨。
这一刻,季舒玄的心里有了一个明确的答案——他不爱赫连舒。
季舒玄把目光投向帘纱外的天地,黑压压的,沉闷,死寂。
可是,赫连舒因他而死,他又怎么能放下这一切,不管不顾地去思考什么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