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头土匪二当家一回来,众土匪喽啰自动让开一条通道,各个疑惑地看着他,想知道他到底打算怎么应对。
光头土匪没有眉毛,整张脸显得古怪,若是面起凶意,比寻常土匪更狰狞可怖。
光头手中大刀落地,大手摁在刀柄上,瘦瘪的嘴唇撕开,高喝一声:“杀!”
大当家不在就听二当家的,众人毫无异议,提刀围上!
玲珰吓得脸色一青,叫苦:“被你说中了,要死了!”
玲珰黑溜溜的眼珠一转,小声道:“用太仓笔画两笔就能逃命了吧?”
说着玲珰就要伸手拿画笔,季舒玄按住了她的手,道:“来这里是为了做事,不是为了逃命。”
只见季舒玄长腿横扫出去,冲在最前的一位足有三百多斤的肥墩被他一脚踢飞,浑身横肉荡漾,落地后尘土大起,众人咳嗽。
那肥墩哇啦一声,小口里喷出一道血水,染红一片杂尘。
肥墩落地的刹那,众土匪悄悄后退半步。
二当家傻眼了,耳边地精鼠怯怯地小声问:“斩影司的司判不是断案厉害吗?怎么身手也这么……”
地精鼠话还没说完,一柄修长锋利的长剑就点在了他的脖子上。
地精鼠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两眼可怜兮兮地看着季舒玄,想求饶,喉咙却发不出声音。
二当家气得头顶冒烟,气鼓鼓地小声提醒他:“给我起来你这个怂货,马家寨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地精鼠咬着牙嘀咕:“命都快没了还要脸做什么?”
耳边传来季舒玄清冷的声音:“是你想造反杀害朝廷命官?”
地精鼠连连摆手,结结巴巴地为自己分辨:“不……不是,我……我没这么想。”
季舒玄冷声道:“带我见你们大当家赵仞,再晚一点,他会出事!”
光头二当家早收了一脸戾气,尴尬道:“大当家的现在不方便见客。”
玲珰不想再干耗时间,急了:“人命关天的事,哪有方便不方便的?你只管领我们去。”
二当家一脸为难,但还是带着季舒玄和玲珰往马家寨院子深处走去。
马家寨虽然是个土匪窝,但居住环境却小桥流水分外有味道。这些年来没有机会打家劫舍,就只能把精力用在捣拾住的这块土地上了。
走过一处木料横铺的吊桥,二当家把季舒玄和玲珰带到了一处瀑布前。
瀑布之上有一方巨大的顽石,水被顽石分流,露出一道缝隙,如掀开的门帘。
二当家对季舒玄道:“三个月前,大当家痛失爱人,把自己关在这里不见人,他……他不一定会见你们。”
先前拔刀相见、一脸横肉的土匪,此刻却微带怯意。
玲珰看着水帘之后,那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
玲珰对季舒玄道:“近日陵州城内发生了几桩死亡案件,这些案子看上去并无联系,死亡时间、地点都不同,且死法都为正常死亡,并无半分异常。但有一点很古怪,死者生前深受关心、尊敬或者爱护。”
玲珰按照新看的卷宗细数起来,“清水镇刘芸,襄阳村郭缘,祁水河岸的张老头,以及马家寨的马辛儿。”
季舒玄点头,“没错,正是因为没有任何奇怪之处,所以斩影司判定死者为正常死亡。”
玲珰道:“但你把有关这几人的卷宗放在一起,可见你已经注意到这几起死亡案件的特别之处。”
季舒玄如实道:“其实我并不确定他们是不是都因画中人而出事,因为他们的死亡没有半分奇怪之处。”
泱泱陵州城,每天都有生有死,要从无数的死亡里察觉到不同寻常的气息,难。
季舒玄做了非常庞杂的工作,才从无数的死亡案件中准确无误地找出这几桩,并把它们和画中人联系在一起。
光头土匪二当家听不懂季舒玄和玲珰在说什么,只是试探地问:“来都来了,要不进去坐坐?”
地精鼠一巴掌拍在脑门,压低声音提醒二当家:“你当他们是来做客啊?”
季舒玄和玲珰穿过水帘走入其中,霎时,一道寒光从黑暗中刺出,直冲玲珰的脑门。
季舒玄反应极快,在寒光即将刺中玲珰时,剑影一闪,当的一声。
“小心!”玲珰看到黑暗中有更多寒光刺出。
季舒玄手中剑影如电,漆黑幽静的山洞中,当当的声音分外清晰。
二人身后的地精鼠和二当家看傻眼了,好端端的怎么有暗器?
眼看一道寒光刺来,地精鼠身影一闪,让二当家措手不及,那寒光刷的一声正中二当家的手臂。
是一枚雪花状的暗器,比雪花大不了多少,一刺入皮肉就被血珠淹没得不见了踪影。
好在受伤的是左臂,二当家提起大刀横扫刺来的暗器。
暗器与刀剑相撞发出的声音让人耳朵都要裂了,地精鼠更是缩在二当家身后,双手捂着耳朵,动作与季舒玄身后的玲珰如出一辙。
暗器未尽,季舒玄就朝洞内走去。
玲珰拽着他的袖口,寸步不敢离开,暗暗在心里想:这么危险,就不能等风头过了再进去?
正疑惑,季舒玄牵住了她的手,拉着她一起朝着洞口深处走去。
找死这种事,一个人去就可以了,怎么还拉一个人陪葬?
玲珰不肯,直往后缩,季舒玄手劲儿大,她挣脱不得。
空气中好像有奇怪的味道,玲珰刚嗅到一丝,身体就脱离地面,整个人横飞了出去。季舒玄仍旧牵着他的手,两人如风如影,避开了一场毒雾。
当玲珰的脚碰到地面时,一个黑影已负伤跪地,季舒玄手中的长剑刺在那人的身上,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
地精鼠眼疾手快,点亮了洞里的灯。
洞被精心修葺过,石壁有雕花,以祥云为主,很粗犷,却因为质地为石料,相得益彰。
洞内雕梁画栋,仿佛神仙眷侣的住处,哪有半分土匪之气。
跪在地上的人穿一身黑衣,身段玲珑。由于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精光灼灼的眼。
玲珰察觉到身后有沉重的喘息声,回头,方才惊觉暗墙处边趴着个身负重伤的人。
那人脸色苍白,一身羸弱,身穿白青缎子,斯文秀气。
此人干涸的嘴唇动了动,虚弱道:“你们放开他!”
光头土匪和地精鼠看到此人,呆了下,疾冲过去。
光头土匪搀扶起地上羸弱的公子,“大当家!大当家的!”
跪在地上的女人眼里满是震惊,那个看上去弱质纤纤的男人居然是马家寨的土匪头子?!现在土匪的行当已经完全没有门槛了吗?什么人都能进来?
那公子推开二当家,往黑衣女人这端爬过来。
玲珰蹲身,用手拽住那公子。
“赵仞,你怎么样?那个女人对你做了什么?”玲珰关切起他来,并有模有样地把脉。
赵仞去推她的手,她却不肯松手,一本正经地劝他:“你知不知道这个女人是来杀你的?”
赵仞望着玲珰,语气虚弱却坚定道:“她是我的辛儿,你们不要伤害她!”
玲珰解释:“要伤害你的不是我们,是这个马辛儿。”
“不对!”玲珰立即改口:“她根本不是马辛儿,而且,是男是女都还不一定呢!”
在进入水帘之前,玲珰并不确定画中人是不是盯上赵仞了,毕竟一切都只是凭借卷宗总结出来的猜想。眼下,看到跪在地上的黑衣女人,就知道猜想被证实了。
玲珰的话把赵仞给绕糊涂了,他拼尽全力把玲珰推开:“你胡说什么?她就是我的辛儿。我的辛儿没有死,她回来看我了,她回来看我了……”
玲珰急得不知道该怎么跟赵仞解释,季舒玄却对她道:“他自我麻痹,不愿清醒,你跟他说再多他也会坚持这个女人就是马辛儿。”
玲珰无奈,道:“可怜的痴情种,为了马辛儿被逐出师门来到马家寨做土匪,如今却落得这般下场。”
越说越气,玲珰指着黑衣女人对赵仞道:“你对马辛儿用情至深,我们深为动容。可是,你不分黑白,一个故意伪装成马辛儿的人就可以蒙蔽你的双眼,你这样对得住马辛儿的在天之灵吗?”
赵仞沉默了。
季舒玄道:“深爱一个人,她的一言一行都了然于心,所以是真是假他心里再清楚不过。赵仞,你说这个女人是马辛儿,并不是因为你不辨真伪,而是你用情太深,以为就算有人长得像马辛儿也可以慰藉你熬干的相思情。”
赵仞抬起一双泪眼看着季舒玄。
玲珰也诧异地看着季舒玄,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冷冰冰的男人对他人的心思居然摸得这么通透。
季舒玄又道:“可你知不知道,马辛儿当初就是被她所杀?”
“什么?”赵仞一脸震惊。
玲珰也同样吃惊不小。
季舒玄道:“马家寨距离陵州城较近,一举一动都在斩影司的掌控中。马辛儿之死,有些蹊跷,我已经在查这桩案子了。”
赵仞奋力抬起上身,看向季舒玄,疑惑道:“辛儿当初是因为心疾,你们斩影司的人当初也来看过,怎会有蹊跷?”
玲珰噘嘴道:“那你承认眼前这个女人不是马辛儿了?险些把仇人当心上人,真是糊涂。”
季舒玄回答赵仞的话:“马辛儿出事确实和心疾有关,但我问过仵作,马辛儿死的时候五脏六腑通畅,并无犯病征兆。”
赵仞低声抽泣起来,心情复杂。
季舒玄对玲珰道:“当我得知有画中人在陵州城内为非作歹时,就怀疑马辛儿之死与画中人有关。”
玲珰看着季舒玄一身正气凛然的样子,有一刹那的失神,暗暗在心里问自己:这个男人不是应该感到愧疚和自责吗?
玲珰正失神时,季舒玄的手钻进了她的袖口,双臂交缠,酥酥麻麻的,玲珰的心尖有种异样的感觉,仿佛有暖流涌起并瞬间溢遍全身,让她脑袋轰的一下炸开了。
是上头的感觉!
“东西呢?”季舒玄摸了半天没摸到,问。
“什……什么?”玲珰的脑袋一片空白。
刹那间,她的脑子里涌出一些关于赫连舒和季舒玄之间的记忆,他和赫连舒也曾有过身体碰触,不过都是无意间偶然碰到,擦肩即过。
玲珰懵了!她在心里问自己,我为什么会有赫连舒的记忆?
“太仓笔,给我一下。”季舒玄的声音总是蒙着一层冰霜,可他的语气又多了两分温和。
玲珰一直觉得奇怪,季舒玄对画出这么多画中人,惹出无数桩杀人案,他并没有愧疚感。可在她玲珰面前,他的愧疚感却很浓。
这人——怎么看不懂?
玲珰下意识地把太仓笔拿了出来递给季舒玄,脑袋里一团浆糊。赫连舒的记忆似乎在有意识地觉醒,但她遏制着这种觉醒。
她不想被赫连舒的记忆淹没,不想被赫连舒取代。
她是画中人,能活几日尚无定论,如果连最后一丝清醒都被别人的记忆霸占,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玲珰忽然的冷静让季舒玄有些吃惊,在看到手中太仓笔时,他才猛地意识到自己刚才太失态、太失礼了。
季舒玄看着玲珰,憋红了脸,说出了他以为这一生都不会说出的话:“刚才……对不起。”
玲珰只觉脑袋像被割裂般难受,额头上已经在冒冷汗了,并没有注意到季舒玄在说什么。
跪在地上的黑衣女人趁机掷出一手暗器,无数森寒的光芒凌厉刺来,季舒玄头也没回,手中长剑旋转生风,暗器一颗颗落下……
看得傻眼的二当家和地精鼠两人感觉身体吃痛,方才惊觉中招了。
低头,一身的暗器,血瞬间渗出,污了他们的衣服。
两人不经吓,直接倒地晕了过去。
季舒玄用太仓笔画出一境,把黑衣女子送入了画境中。
赵仞挣扎着从地上坐起,一身虚弱,无奈又凄苦地冷笑了一声,道:“马辛儿的死和你们有关吧?”
赵仞盯着季舒玄,眼神太可怕了。
季舒玄迎着他的目光,平静却坚定地回他:“不论如何,斩影司都会给你一个交代。”
赵仞气得脸红,怒道:“我要什么交代?交代对我来说有什么用?我要的是辛儿!你还我!”
玲珰悄悄抬眼去看季舒玄,是啊,如果不是他乱用太仓笔,哪会有这些惨案。可为何,直到如今,他仍旧没有愧疚感,有的只是查明真相的决心和担起一切事情的责任。
愧疚!只要不是恶人,酿成了错误就会感到愧疚,为什么他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