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一旁的孟良默默凝视着眼前的一起，心上似爬满了肆意狂乱的爬山虎，说不出是怎样的感觉。

当发现钱江有异动时，他便知晓，有人故意在他们耳畔说些引诱的话，就是想看看谁的胆子大，愿为权势铤而走险。若不是他窥知这是一个局，此刻躺在地上的这具尸体，便有可能是自己。

在何桓手底下为官，说没有怨言那是假的，可何桓手段狠辣无情，若没有十足的把握，断然不敢去碰这块铁板。

仵作让人把尸体抬上停尸台，给自己手上套了极薄的手套，俯下身子验了起来。他掰开尸体的嘴，在舌头上按了按，是中毒无疑。

用剪刀剪开尸体身上的衣衫，从脖颈往下按，一下一下很有节奏，到了腹部，仵作眸上起了疑思，便多按了两下。

“可是发现了什么问题？”坐在椅子上的何桓一直盯着那具尸体，仵作的动作和表情细微的变化，未逃过他的眼睛。

“何大人，钱大人中毒身亡，死亡时间大概一个时辰左右，臣觉得他腹部有异，需剖腹检验，只是钱大人官居三品，这剖尸检验未免……”仵作脸上有了愁疑。

何桓神色淡漠，语气平静，“此事重大，又牵扯皇子，当然要验个明白。”

仵作明了，便从随身携带的工具包里，拿出一把极薄的刀片，轻轻划开钱江的肚子，腹中的血已经渐渐凝固，隐隐渗出些黑红色的印记。

枢密院暗狱的仵作，确实对验尸颇有造诣，对待尸体，竟如对待一件艺术品那般小心。他慢慢地将带着手套的手，从剖开的伤口里伸进去，剥开肠肚找了找，指尖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不似人体器官，生了疑惑，便轻轻掏了出来。

“何大人，这……”仵作看着自己的手，他从钱江腹内掏出的，竟是一小团用鱼泡裹着的纸团。

何桓身边的一个狱丞，接过仵作手里的东西，撕开鱼泡，“大人，您看。”

何桓伸手拿起纸团，手指触到纸团上还算新鲜血迹，黏黏的的触感让他皱了皱眉，便先用桌上的烛火烤了烤，待血迹完全干透后，才缓缓打开。

血迹像一朵朵冬日傲雪的红梅，在纸上盛开，纸上写了几个小字：杀梁王，否则你死。烧掉。

字虽被血晕染开，有些模糊，但依旧能辨认出。

暗狱里的空气似卷着浪涛，流涌起伏。

何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声音有些阴冷，“一会到了圣上面前，还劳烦各位为今日之事做个见证，你们看到了什么，就说什么。”

孟良、仵作、狱丞都躬身应下。

楚帝下朝，内廷早早有人候着，给随行的太监交代了几句，太监上禀给宣德公公，宣德公公不敢擅专，赶紧禀了楚帝。听闻梁王险些被害，楚帝狂怒难耐，忙唤一干人等去后殿问话。

梁王进到后殿时，脸上一副恹恹的表情，看见靠在软塌上的楚帝，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儿臣不孝，又让父王操心了。”

下朝不久的楚帝有些疲惫，靠着一盏浓茶稍稍找回些许精神，看梁王如此神情，也颇为担忧，“皇儿快起来，赐座，谁这么大胆，敢害我皇儿，你有没有伤着，凶手抓住了吗？”

顾即赟起身又一拜，“儿臣无妨。”

“你府上的护卫连个人都护不住，依朕看，他们都该死。”楚帝神色阴晴不定，言语狠厉。

早已站在殿中的何桓躬身行了一礼，“陛下，此事与梁王府侍卫无关，是枢密院出了内奸，臣求梁王帮忙揪出内奸，而今凶手归案，只不过……畏罪自尽了。”

何桓的话让楚帝和顾即赟都吃了一惊，顾即赟心想，这何桓果然老辣，看似帮他解围，却不知不觉给他设了个套。

楚帝的嘴角不由地抿了抿，眼珠一转，“枢密院的内奸是谁？梁王又是怎么帮你的？”

何桓面色紧绷，缓缓道来，“前几日，枢密院副使孟良告诉微臣，这段时间，总听到有内廷私下说，若梁王受伤查而不得，便能将臣从院使的位置上拉下。幕后之人心思歹毒，可枢密院真有人被迷了心智，起了动梁王害微臣的心思，臣察觉后，便求梁王相助，故意露些破绽给对方，助臣揪出枢密院的内奸。”

“那内奸是谁？”楚帝幽幽问了一句。

“枢密院副使钱江。”

“钱江，那个混账，竟畏罪自尽了，太便宜他了。”

楚帝面色阴寒，枢密院直属天子，可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却出了内奸，这让他怎能不起疑。

“陛下，微臣有罪。”何桓跪地，重重叩了一个头。

“你身居高位，身边的副使竟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自然难逃罪责，不过既曲突徙薪，抓到内奸，这罪……你先起来吧。”楚帝淡淡道。

何桓并未起身，“陛下，臣一开始以为钱江只是有伤了梁王的心思，才敢让殿下相助，可谁知……谁知……那幕后之人竟想让梁王死，臣自知罪责深重，求陛下重罚。”

“幕后之人想让皇儿死，这幕后之人究竟是谁？”楚帝的话带着厉锋，划破殿内的平静。

“臣猜测，这幕后之人，乃萧府二公子？”何桓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让殿内所有人哗然。

何桓的话，让殿里有了寒峭之意，瓶中的插花也似经了厉风，颤栗间落下几朵花瓣，殿内静得有些可怕，每个人都能清楚地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

顾即赟的目光似望秋而零的蒲柳，他凝着俯身跪地的何桓。萧夜白一番算计，不过想敲山震虎，可这震醒的虎却一个反咬，要把萧府拉扯入万丈深渊。

如今的局面，顾即赟却不能为萧夜白开脱。

宣德公公望了楚帝一眼，又看了看梁王，心下如灼。虽不知道何桓为何对萧府的公子起了杀心，但枢密院使要坐实一件事，并不难，若真被他抓住把柄，便是满门抄斩，株连九族的罪责。

他内心思量，如何才能将萧府和萧夜白切割开来，若牺牲萧夜白一人，换萧府平安，也算一个最好的结果了。宣德公公眼中，浮现出萧夜白那如玉的容颜，不仅有些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