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即赟沉下了脸,双睫微动,他端起一个茶盏,抿了一口又放下,在屋中踌躇片刻,忽而抬头,“夜白,你有没有想过入仕。”
顾即赟的话,在萧夜白心中投下一颗石子,漾起涟漪阵阵,他愣了半响,身体似被冰雪冻住,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见萧夜白不语,顾即赟又道,“你如今只是一介白身,或许可以从萧大人哪儿探得一些消息,可并非事事都能如愿,他年事已高,重涉朝堂,自是如履薄冰,很多事情,只有你自己去做,才会顺利成章,也方便许多。”
“可是入仕得通过会试,若要参加会试,还得中个秀才举子,我又不是那块料,而且就算我想考,还得耽误几年光景……”萧夜白就算自诩聪明,可也知科举对他而言,难于上青天,面上便也有了忧心之色。
“进入朝堂,科举是一个办法,却不是唯一的办法,只不过到时会多听些恶言蜚语。”顾即赟嘴角微微一弯。
“可是,我大哥已在朝为官,假驿使的案子破了,我爹也定将重涉朝堂,如果我再入仕,萧家树大招风,定会成为旁人的靶子。”萧夜白是想调查岳县之事,但也不愿将萧家放在炭火上熏烤。
萧夜白的担忧并非凭白,漓国天子多猜忌,用人也是制衡之道,漓国官吏在入仕之初,也曾有过报国之志,可耐不住宦海风波磨砺,大多心灰意懒,习惯了碌碌无为、平庸度日。正是如此,才让王显禄一个二品大员窥得漏洞,铤而走险,若萧家太过惹眼,反而会令天子忌惮。
“你说的也对,如今朝堂混乱,官员大多平庸保身,人浮于事,父皇让萧大人回京,不过是为了制衡枢密院与中书令,加上假驿使的案子,让他觉得军中弊端太大,一个兵部尚书就能骗得十万大军出军,可朝堂如此,并非是一个萧大人能掰过来的……”顾即赟叹了口气,他眼中隐藏着无奈,和比无奈更复杂的东西。
“那……”萧夜白不解顾即赟话中用意。
“你不一样,你并无安邦定国之志,只想窥得真相,可我也要提前说清楚,若真相背后的东西,是你我无法撼动的,还是得先保住自身性命。”顾即赟的脸沉的像冬日的潭水,阴寒刺骨。
顾即赟的心思比起在云城,深沉了很多,可见上京真是个磨砺人的地方,要么就将棱角抹平,要么,就在圆润之上煅刻出锋芒。
“你放心,我娘从小就教育我,什么都没命重要,脸面那东西不过身外物,危险当前能跑就跑……可我父亲和大哥……他们……”萧夜白看着顾即赟,思绪繁复。
听萧夜白如此说,顾即赟笑了笑,“云姨这教育方式还是……此事还得再议,不过萧夜笙的性子太过严气正性,并不适合朝堂……我觉得他磊落坦荡,反而更适合去守一方疆土。”
顾即赟走到萧夜白身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的目光明明灭灭,似有千言却不知如何说起,而后叹了叹,“连金逸之那奸猾之人,都晓得漓国的兵太过饱衣于食,往日训练更是荒疏,才想着提一提宇文尘、张厉宪之辈。
“金丞相所做之事,确实不合常理,朝堂百官都陷声色犬马,他却不爱那些莺莺燕燕,秦王所作所为,他似乎颇为看不惯。可他大肆滥权结党,对异己很是狞恶,若非如此,皇上也不会想着提拔何桓与之对抗。”听顾即赟提到丞相金逸之,扶风也不免有些狐疑,受萧夜白之令,之石堂对朝中之人多有关注,可这金丞相却最难看透。
顾即赟一愣,“我倒是小瞧了之石堂,连这些你们都探的出来,其实他是个聪明人,若秦王不妄动,他即是嫡又是长,太子之位绝不会旁落,可如今父王沉迷长生之术,朝臣浑浑噩噩,眼下看着无恙,但城池不修,资粮无备,就算秦王坐上了那个位置,若真有外敌来袭,他也是守不住的。金逸之明白此中道理,所以他争权结党,但也需些做实事的人,此人,我觉得算是个权臣,但却不是个奸臣。”顾即赟欠了欠身,对萧夜白道,“我刚才所说之事,你好好想想。”
萧夜白皱起双眉,“你说的有些道理,可家里的铺子如今陆续都交到我手上……”
“铺子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从堂里找几个能干的掌柜,往日帮你照看,你若有什么指令,吩咐就是。”听萧夜白和顾即赟聊了许久,扶风自是明白其中深意,他也觉得以萧夜白的聪慧,若在朝堂定有作为,便出言免去他的后顾之忧。
……
与顾即赟一叙,彼时还似涟漪,而渐渐却形成骇浪惊涛之势,哪怕回到自己的院中,也久久不能平息,他觉得顾即赟说的有几分道理,可入仕对他所求之事而言,是不是一条最好的路,还得推敲推敲。
岳县背后,或许真有什么不可见人的勾当,若此事凶险,他也得想个办法与萧府脱离关系,不过,眼下最要紧的事,还是自己嫡妹萧盼兮的及笄礼。
萧夜白的小厮春林,领命去京兆府门口看柳敬月的热闹,回来绘声绘色地学给他听,萧夜白一边听一边浅浅地笑着,眸色一转,“你去库房领些银子,帮我办件事。”
看着萧夜白刁滑奸诈的表情,春林不寒而栗,但凡主子有这样的表情,他就会倒霉。春林一脸纠结的模样,将萧夜白逗乐了,“瞧你这怂样,这次不折腾你,你去给我找十个口齿伶俐的妇人,到京兆府门口给我骂死那柳敬月,他在哪儿绑几天就骂几天,找来的妇人只要骂的好,一天便给一两银子。”
春林心稳了稳,只要不是他倒霉,他当然乐得看旁人倒霉,于是便喜滋滋地奔库房去了。望着春林离去的背影,萧夜白有些疑惑,这人走路怎么如此大摇大摆,也过于夸张了吧,又不是台上唱戏。
雨落刚好来找萧夜白禀事,看他望着春林的目光生疑,便有些乐不可支,“春林前些日子扮姑娘扮惯了,近日虽不扮了,但觉得自己言行举止都有些不正常,故意那么走,好彰显自己的阳刚,这还不够,没事还会去园子里翻几个跟头。”
“这春林……”听雨落说完缘由,萧夜白也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