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扶风说的那样，热闹与八卦的可爱之处，便是能让人暂时抛弃身份的芥蒂，只剩下切切的期盼。

楚帝听了萧夜白的事迹，耳朵便有些痒。

当年的萧大夫人，将他的臣子一个个骂得跟孙子似的，他面上虽端着皇帝的架子，觉得妇人如此有失体统，但无人的时候，还是会兴奋地握拳，呼喊一声，“萧府夜叉，牛气冲天。”恨不得搬个小板凳坐跟前看。

可自打那位萧府夜叉离了上京，他这个当皇帝的，确实少了些乐子，因此对那位的夜叉的儿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便让顾即赟将他带到漓宫，见上一见。

二位公子确实不知晓皇上那些花花肠子，只是觉得若以后萧夜白要入仕，就一定要在皇上面前留个好印象，俩人私下谋划了好久，可最终只得了四个字，“随机应变。”

萧夜白去漓宫的事，萧禾夫妇知晓了，萧夫人心里担忧，觉得自己年轻时确实做过一些混账事，可如今亦然十分端庄。若自己的儿子进宫丢了脸面，让那个皇帝老儿再将她看扁，那这数十年的修炼，她便白费了。

可皇宫毕竟是庄严之地，不是菜市场，楚帝的口谕只传萧夜白进宫，她便不能跟着，虽然急得火急火燎，恨不得将自己如今的端庄典雅，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展示在世人和楚帝面前，一雪前耻。

萧夜白坐顾即赟的马车一起进宫，这也是他第一次走入漓国皇宫，只觉得眼前的宫殿巍峨壮丽、光耀溢目，是他从未见过的壮观。

御书房内，茶香混着熏香和墨香，还有隐隐的药香，竟让人有了一丝丝不适之感。

黄袍身影坐在房中的塌上，翻着一个折子。

看到楚帝，萧夜白明了为何他沉迷长生丹，皇上比自家父亲只年长几岁，两鬓却有些花白，竟有了老态龙钟之姿。

怪不得想贪永生的寿命，享不尽的浮华。

“会是他下令屠城的吗？”萧夜白心思反转，面上却依旧平静。

“儿臣拜见父皇。”顾即赟躬身行礼。

“臣拜见梁王殿下。”御书房内还有一人，正是枢密院使何桓。

说话的声音撞破屋内的平静，也将萧夜白的心思拉了回来，磕头行了大礼，“草民萧夜白拜见圣上。”

楚帝放下手中的折子，压抑住内心的波澜壮阔，假装平静地点了点头，“起来吧。”不过心中想的却是，“陈清云的儿子，未免也太规矩了些。”

萧夜白恭恭敬敬地站了起来，端手立在一旁。

“赟儿总跟朕说，你小小年纪便才冠绝伦，那假驿使的案子竟也是因着你出的主意，萧禾才破的！”楚帝终于幽幽开口，不辩喜怒。

萧夜白依旧恭恭敬敬，“梁王谬赞，草民可不敢领功，草民只是私下喜欢研究研究案子，打发无聊，假驿使的案子纯属误打误撞。”

“哦，你为何喜欢研究案子，是有什么打算吗？”楚帝看着眼前的蓝衣公子，气质飘逸，似乎有些羞涩，半点未有陈清云的的泼辣劲，难免有些失望。

萧夜白脸上涌上了些红晕，竟有些扭捏起来，“这原因说出来，怕污了圣上的耳朵。”

“无妨，说来听听。”楚帝言语淡淡。

萧夜白就把当年在云城，自家母亲如何觉得他蠢笨，脑袋不清，怕以后被女人诓骗了去，便请了说书小先生给他讲后宅之事，让他觉得女人如猛虎，不可小觑，更不能被表面所蒙骗。

而他听了几年的书，觉得女子为了争宠都这般努力，他堂堂男儿，要不努力努力充实自己，岂不落她人之后……

萧夜白得了扶风那个“八卦大王”的真传，一番话讲的那是跌宕起伏，要多精彩有多精彩。

楚帝听完仰天大笑，容色十分欢愉，觉得招萧夜白入宫这一趟是对的，“这事，像是陈清云那个妇人能做出来的，她一贯荒唐，不按常理出牌。”而后，他慢慢收敛了笑容，“赟儿还说，你想去刑部的官署，看看历年的文牒案卷，也是这个缘由？”

“草民僭越了。”萧夜白又躬身一拜，“曾无意中跟梁王提起，自知不合规矩。”

“规矩不规矩的倒也无妨。”楚帝转而看向何桓，“你一会带萧二公子去趟刑部官署吧，就说朕准的，许他去架阁库翻阅刑部历年案卷。”

何桓面上阴云沉沉，不过他一贯如此，让人看不出喜悲，“微臣领命。”

萧夜白心下大喜，赶忙又行了跪拜之礼，“草民谢过皇上。”

楚帝却是面色幽幽地对顾即赟说，“萧二公子不过一介白身，平日进宫并不方便，若他想看，你就带他一起进宫吧。”

“儿臣领命。”顾即赟又是一拜。

“你若从案卷里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便来与朕说上一说。”楚帝眸色有了慈爱，“何卿，你这会带萧二公子去趟刑部官署，赟儿留下陪朕说会话。”

三人纷纷领命。

跟在何桓后面，萧夜白有些雀跃，觉得自己这一趟也太过顺利了吧，不免有些忘形，将目光随意在宫内扫来扫去。

可何桓突然转身，萧夜白一时不备，差点儿撞在他的身上。

萧夜白望向这位身居高位的枢密院使，刚在御书房，他一派恭敬温良之姿，此时却目如寒霜，让人胆寒。

“何……何院使，别用那样的目光看着我，我脸都被你看红了，我害怕。”他故意说了句浑话。

“萧二公子还知道害怕，我看你胆子大的很，圣上面前的戏演得很好，比后宫的妃子演得都要好，本座竟不知，萧禾还能生出你这样的儿子，梁王倒是找了个好帮手。”何桓绷紧了脸，视线越来越锋利。

“何院使为何诽谤后宫妃嫔，这可是杀头的罪，而且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你是嫉妒我爹，有我这么一个聪明伶俐又风度翩翩的儿子吗？不过你嫉妒也没用，还不如自己回去生一个。”萧夜白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功夫，也十足地好。

“哼！”何桓冷哼一声，“这朝堂满是污浊，可污浊多了，便都是清流；若有人别具一格想当清流，那清流便是污浊。”何桓冷冷地看着眼前的蓝衣公子，语气淡漠，“做个富家公子不好吗，来搅这趟浑水？”

“当然好，可人难免有个爱好，何院使，到底我哪儿没做好让你误解了，你说出来，我给你解释解释。”不管何桓如何说，萧夜白就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何桓神情淡漠，言辞和缓，气势却很凌厉，“明白也好，糊涂也罢，有多少人以为自己是寒灰内的半星活火，浊流中的一线清泉，前赴后继来到这朝堂，却堕落在暖饱淫/欲中，萧禾的儿子或许会不一样，那你就去给刑部找点儿事吧。本座也好奇，你和梁王的兄弟情义，能在这浑浊中留存到几时。”说完，他便转过身，继续向前行走。

萧夜白规规矩矩跟在何桓身后，竟然有片刻恍惚，觉得自己就像是何桓的一个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