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夜白的一席话,让顾即赟更觉疑云翻滚,沉思了许久。
“我如今也有些人手,牢中之人我自会让人去查,关了那么多年,死伤定会不少,但应该还有存活的,百姓和武人,还是能辩的出来。”
“我并未看到刑部官署有逃兵和拒税人的名册,年湮世远,不知是我没找到,还是有人故意销毁,若不然,去拒税人所在的村镇打探一二,也可知晓。”萧夜白苦笑了一下,目光凌冽如箭。
“一般大赦天下这种大事,各地都会贴出公文,自家亲人未归,也会去官府问上一二,若真如你猜的那样,各地官府如何能压下这么多人?”顾即赟说完,面色有些清冷,“可如今朝廷,官员人浮于事,私下的龌龊,只要不像王显禄那般露出来,便很容易糊弄过去。”
萧夜白起身,走到顾即赟身边,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两下,转而看向扶风,“何桓这个人,心思深沉,如今满朝官宦,他和司礼监与岳县关系最为密切,你可安排堂内的人留意着,看能否发觉他们的异动,我怀疑玉兰的事和他有关。还有,在岳县周围的堂内弟兄,若探到什么蛛丝马迹,也要立即回禀。”
“放心吧,此事我知晓轻重。”扶风道。
萧夜白觉得何桓这个人问题很大,那日竟对他说,他演戏好过宫中的妃嫔,可见他对宫中妃嫔并无敬意。
何况,为楚帝炼长生丹的事,是何桓负责,长卿道长也是何桓找来的。
何桓管着禁军,若岳县的事跟他有关,他要在岳县干什么呢?总不会造反吧?想到此处,萧夜白觉得头有些痛。
夏日的晴空绵长,春林远远看着说话的三人,见萧夜白点了点头,便走上前来,换了壶茶水,又添了些果子。
“雨落姑姑已经让厨房备了饭,你们再说上片刻,便去用饭吧。”说完,又“大摇大摆”地走了,萧夜白嘴角不由地扬了扬。
而后,他又放柔了声音,“即赟,我曾怀疑过你当初遇刺一案,和何桓有关。但若那时有人想让你去云城,又借机让你去岳县,却又不像何桓所为,那案子虽然结了,但真相不明,总让人觉得很蹊跷。”
顾即赟的脸如疾风扫过那般严肃,“为了赋税徭役,朝廷每三年会对全国的户籍进行核查,重新登记黄册,此事由户部负责,因关乎国计民生,会抽调很多国子监、军队的人协作,还会派使者去各地抽查,看户贴是否有恙,若想去岳县探探,只有此时是个时机。”
“竟然已经三年了么。”萧夜白眯了眯眼睛。三年前在岳县看到炼狱般的场景,又撞入他的脑海,炎夏的季节,竟也觉得冷。他把双手抱在胸前,幽幽地问了一句,“此前的户籍都放在哪儿?”
“护城河东畔的黄册库,你不会又想去哪儿看看吧,这查阅户贴之事,可不是编个缘由就能骗过去的,太过敏感。”顾即赟揉了揉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吧,不过……即赟,你若有机会去吏部,查查何桓的官籍,最好默一份给我。”说完,萧夜白觉得自己头更疼了,伸手拍了拍。
“你腰上挂的……”扶风瞟到萧夜白腰上挂着一个荷包。
那荷包刺绣蹩脚,料子半旧,萧夜白惯爱穿这个颜色的衣衫,但不知为何,这个荷包让扶风觉得有些迥殊。
“你说这个。”萧夜白拿起荷包轻轻抚了抚,“这是用我在蛐蛐山上,穿的那件斗篷剪下的料子做的,盼弟披过。”他闭上眼睛,呼吸有些凝滞,“我怕自己有一天忘了。”
三个人都不再说话,眼前蒸腾的茶烟飘过几缕,似乎有一曲哀乐被奏响,苍翠的园子若浸入冰水里,有了冷意。
“好了,还有一个事要给你们说。”萧夜白睁开眼睛,一句话打破这片清冷。
扭头看着顾即赟和扶风,“我要成亲了。”
他凄苦的神情里有了一丝笑意,声音淡淡的,柔柔的,可落在另外两人的耳中,却似一声惊雷。
“什么,你要成亲了!”顾即赟和扶风惊声喊了出来。
关于自己要成亲这件事,萧夜白知晓的也很突然。前几日,他回府上拿嫡妹萧盼兮绣好的荷包,而后去拜见自家爹娘。可发现二老似得了眼疾,眼睛一个劲地抽抽,你抽抽完,我抽抽,像在眉来眼去。
他想着老两口这些年虽一直恩爱,可也不至于当着亲儿子的面就调情吧,便忍不住问了一句,“爹,娘,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萧夫人可能觉得自己的眼睛再这么抽抽下去,假眼疾也要变成真的,便狠狠地在自家老爷胳膊上掐了一把,“挺大个男人,关键时候就是靠不住。”转而,换上一副如沐春风的表情,看向萧夜白,脸上刻意堆着的笑,若桃果上的茸毛,蜇的萧夜白心里又刺又痒。
萧夫人眼角弯弯,嘴角笑笑,上前走了几步,拉住萧夜白的手,“白哥儿,你可能要成亲了。”
她说出的话虽十分柔和,可萧夜白却似被火燎过,赶紧把手从母亲的手里抽出来,“可能,成亲。”
他觉得自家母亲是不是真的病了,若病了,还是早早看看大夫的好,这梅神医不在,倒真是有点儿麻烦。
看着萧夜白惊慌失措的样子,萧夫人依旧笑得眉飞色舞,言语还带着讨好,“不,不是可能,是肯定,白哥儿,你要成亲了。”为了让自家儿子觉得这不是幻症,她还用力地点了点头。
萧夜白望向自家爹爹,萧禾也用力点了点头,用行动证明自己的妻子不是魔障了。
看萧夜白怔怔地发愣,萧夫人便对他说明了缘由。
萧府前些日子收到了神医梅乞的信。信上说自己的挚友,昌平侯许文昌三年前去世了,侯府的大夫人比侯爷去的更早,夫妇俩本就子嗣艰辛,年过四十才得了一个女儿,取名许昭影,一直当眼珠子般的疼。
昌平侯是前朝重臣,楚帝登基之后,他便辞了官职,只担着一个虚荣的侯位,并无实权。因心疼女儿,侯爷和夫人为许昭影攒下不少嫁妆,但许昭影年过十五,还尚未婚配。
病危之际,侯爷给梅乞去了封信,他怕自己突然撒手人寰,家族诸人贪了掌上明珠的嫁妆,便想为女儿觅位良婿。
可他远离朝堂多年,与朝中诸人关系泛泛,便托梅乞为女儿寻个庇护之所,两年时间,许小姐孝期已过,梅乞便想到了萧府夜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