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禾轻轻一叹，“你竟还未放下，没错，那人是我旧部，去年领了核查户籍的差，刚好就在浔阳一代，我便装作无意，问了几句。”

萧夜白看着父亲，等着他余下的话。

萧禾捧起面前的茶盏，喝了一口，神色淡淡，“只说那岳县确实生过瘟疫，不过就死了几个人，因挨着矿山，朝廷非常重视。自此便下了禁令，县内的人要出城得有县令的手书，外县的人若进城则需朝廷的文书。不过也说县里的男丁虽有些在矿山做活，大多还是务农，虽与外界接触的少，也算安居。”

“安居，是说那……”萧夜白有些不解，眉头微皱，双眸满是疑惑，一城的百姓都没了如何安居？

萧禾又轻叹了一声，“没错，若你们三年前所看之事无差，那岳县确被屠了城，但如今有新的人住进去，顶替了之前人的身份，所以户籍无恙，面上看起来自是安居，而那屠城的事，也无人上报朝廷。”

“我们绝对没有看差。”萧夜白语气坚定。

那三年前的所见似一场噩梦，梦里总出现银甲兵挥刀砍向招弟姐妹的画面，她们站在人骨堆积的山上对着他笑。天空扬起漫天的纸钱，卷着淋漓的鲜血，比最炽热的阳光还刺眼许多。

“如此看来，整座县城的人都有问题。”看到儿子恍惚的神情，萧禾也很无奈，“为父如今不在上京，不能直接去查，只能侧面打听，岳县有几方势力，按说不应那么和谐，可如今却没有一点儿风声传出来。”萧禾面似沉水，心上的疑团越来越浓。

五月的天气，自是宜人。萧夜白回到房间临窗而坐，窗前长案上的琉璃花瓶里，插着几支怒放的芍药，芬芳馥郁。萧盼兮每过些日子，就会将花瓶里的花重新换过一遍。芍药的浓香和灵憩香的淡香混在一起，竟也十分和谐，几年了，萧夜白的屋内，每日都要燃几片这安神的香。

他从花瓶里小心地拎起一枝芍药，把花瓣一瓣一瓣地剥落，那轻柔的粉色缓缓落在地上，似乎带着某种寄托，又像孤独的冒险。绿色的花径上只剩下伶仃的蕊，萧夜白凝望了好久，呢喃道，“或许，我们真该回上京了。”

萧夜白扔下花径，提笔写了封信。

上京一座三进的素雅宅子内，一位白衣公子在炭炉前品茗，淡淡的茶香绪绪绕绕，公子一手执扇，一手握盏，从蒸腾的水汽隐隐望去，自是一派风姿特秀的姿容。

这位白衣公子，便是三年前离开云城萧府的扶风，如今，他是江湖上小有盛名的之石堂堂主。

话本子上都说，英雄侠客爱行走江湖，路见不平便拔刀相助，可却从来没说，那些侠客都以何为生，怎么赚钱，想那闯荡江湖的盘缠，总不会是天上掉下来的吧？自之石堂创立，便提供银两给侠客做行走江湖盘缠，换取一些消息。

之石堂做的是贩卖消息的生意，根据对方所需消息的难易程度收钱，官府很多疑难杂案，多年来无甚头绪，找到之石堂，付足了银子，再难的案子总能迎刃而解。一时间，之石堂便有了几分盛名，再加上扶风本就八面玲珑，左右逢源，如今，世人都尊称一声堂主或“扶风公子”。

扶风正在品茗，一位容貌粗矿的下人走进屋内，递给他一个信封，“堂主，您的信，云城来的。”

扶风放下手中的折扇和茶盏，将用蜡封着的信封撕开，取出信纸，展于案上。信纸上画着一把斧头和一个箭头，下人看的一头雾水，“堂主，这是何意？”

扶风嘴角弯起笑意，连信封带信纸一起扔进炭火里，“萧夜白啊萧夜白，你终于想来上京了，那我们就搅一搅这朝堂的浑水，看能不能摸出几条大鱼。”

信封和信纸化作黑色的蝴蝶，在炭火上起舞，蝴蝶挥动翅膀，翩翩轻盈，便让漓宫陷入一团愁云浓雾之中。

五月初三，上京漓宫。

楚帝在大庆殿设宴，其实也无甚大事，只是教坊司的歌舞伎子练了新的节目，便邀众位大臣一同欣赏。女伎各个都是如花朵般的年纪，她们穿着轻薄的舞衣，头戴花冠，红黛相媚，眉目含情。

纤细的腰盈盈一握，摇摆间似春日杨柳，步伐宛若游鱼，似踩着月光而来，烛光香雾间，丝竹管弦如珠玉落盘，艳歌妙舞让人恍若仙游。

一位大臣似多饮了几杯，有些微微的醉意，他压低了声音对旁边的人说，“教坊司调教的女伎，舞虽甚美，曲儿也好，可听多了也腻，倒不如雅园玉兰娘子的杂戏，真乃上京第一。”

旁边的大人脸也喝的通红，醉眼朦胧间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楚帝心情甚好，还赏了几位歌舞伎子给有功的大臣，让他们带回去，做家伎也好，做个暖床的小妾也罢。如今，谁的府上有教坊司出来的伎子，说出去也是件挺有面子的事。

宫宴落幕，君臣尽欢。晚上，楚帝唤了新入宫的娇美人侍寝，醉意袭来，便搂着美人沉沉睡去。

一封来自泉州的军报急如星火，似惊雷般落入漓宫，炸的楚帝惊恐万状，军报上书：“戊族聚兵五万，欲破泉州，泉州兵力不足，望朝廷遣兵求援。”楚帝哪里还顾得上美人，忙唤太监把人抬回春丽宫。

楚帝看过军报，面如寒铁，等不到卯时上朝，便急宣百官入殿。三更天，夜凉如水，文武百官大都还在睡梦中，御前羽林卫便一家一家砸门，御前太监一家一家宣谕。

闻谕，百官皆大惊失色，急遽从爱妻宠妾的被窝里爬出来，胡乱套上衣服就奔赴漓宫大殿。级别高的官员有轿，原本可以在轿内整衣敛容，却觉得若仪容太整，楚帝若得见，定会觉得急报当前自己有所怠慢，便也不顾；级别低的官员，更是行疾如风，更有甚者被发跣足，狼狈至极。

此时若有百姓看见，心下也定会骇怪不已，平时一个个人模人样的官大人，怎得竟是这般乌糟模样。

到达漓宫大殿时，官员各个喘息未定，有的把冠帽抱在怀里，有的官服还敞着，更有甚者，鞋子都丢了一只。漓国百官，在外从来都是仪度翩翩，如今这模样看起来，倒像是个不入流的戏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