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水蒙雾显神识,残落朱红浸风霜
雷声打在天边上。
一下下,一阵阵,好像一段正在被诉说的故事,遥远又不可及。
雨水从发尖淌下滴落在离貘的肩上,那双被水与雾浸湿的眸子呆呆的望着坐在房檐上正绕着手中纤发的桃神。曾有一瞬间,她都能听见自己牙齿相互碰撞在一起的声音,颤抖和畏惧从体内逐渐升腾出来,连薄唇都开始发着苍白,可她依旧控制不住自己那颗快要失去跳动的心。
“你身上......有馒头的味道......”
离貘颤抖道,天际缺口下流出的大雨灌湿她红色巫女之服,在这神社中央,她宛如一朵未开的彼岸,被风雨打落的身心俱疲。
孟长夜无动于衷,唇角处始终挂着的那抹笑若有若无,隐隐约约,他多少听说过眼前女子的故事,亦或者可以说,他多多少少算是对此女子有很多了解的人之一,毕竟在偷下凡间之前,他也是天界的北斗星司。今日好不容易到来,他终于有了机会得以好好观察一番这个女子,生的倾天妒神之貌,却背负着令天界一派众仙觉得耻辱的运命。这就是她,钟离貘终究要踏上的归途,只要她被贬下凡间,她就不得不来亲自求他,因为这尘间除了他孟长夜,再无人能够帮的上她一分。
“你很聪明,知道自己在桃神祭上失去了一次机会,就通过敬神之舞召唤我见你一面。可你怎么有信心,我一定会听取你的愿望,然后实现它呢?”
离貘的薄唇微微颤抖:“从第一次见面开始,那个馒头,其实就是你,对吗?”
孟长夜摇摇头,撇下了嘴,“第一次和你见面的就是那个叫花子本人,并不是本尊,不过这后面兜兜转转的事,你自己的守护神将都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了,所以你大可回去后自己问他。”
听见他在说青阑,离貘身体颤了一下,“青阑他......来见过你。”
孟长夜一时间像是捕捉到了什么趣事,瞳孔骤缩,唇角勾的更深,“你把他赶走了?”
离貘霎时皱起了眉,低下目光来沉沉的望着他。
“这些不开心的事就暂且不多说了罢,你为了召唤我见你一面,不惜卷进其他人付出代价,特地布好今日的局,我倒也想听听看你的愿望是什么,你想让我实现的那个......沉重的愿望。”
离貘的目光晃动了一下,随即垂下了眼皮,雨势丝毫没有要减小的样子,从发梢到脖颈将她全身淋湿,继而倒灌进巫女服的内衬中,凉凉的贴在她单薄的身躯上。
“我想要回被天帝封存的那部分记忆......”她轻轻道,就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低低喃喃,仿佛说的再大声一点,就会给别人耻笑。
“从在凡间苏醒之后,我忘却了在天界那段时间所发生的一切,他唯一留给我的,只有我儿时独自一人在寒凉宫的回忆,每当想起,我的心就会好痛,因为我知道那些日子有多么难熬。我也曾多次问过自己,是不是可以就这样忘记一切,然后在这里重新开始,可是我不能,每晚我都怕睡觉,因为睡着了就会从梦中哭醒,青阑还在的时候会抱着我睡去,可现在只剩我一个,我感觉自己已经快要撑不下去了。”
孟长夜的眼睛眯了一下,许久未说话,他周身不断的光点围在他身旁,从外面看去,俨然犹如一个画在纱绸上的人,看不清的嘴角和脸庞被光点遮挡起来,显得不可碰触。
“记起来了又能怎样?”他正声到,“如果全部都记起来了,凭现在的你,又能怎样?”
离貘听罢这句话笑了,但却笑的那般苦涩,是啊,凭现在的她又能怎样,可她苦苦追寻了这么久的并不是未来,而是过去的创痛。
“前段时间,我听到了一些关于我身世的传言,我知道自己必须要亲手弄清楚这些,因为天帝既然封存了那段记忆,就说明它对我来说很重要,甚至是对整个天界都很重要!所以,我冒着缚咒被冲破的危险,拿命来和你相见。”
孟长夜不得不承认刚才有那么一刻,他的神经突然绷紧,于是他开始重新审视雨中的这个女子,而从那双已经开始泛紫的瞳孔中,他似乎看见了另一个人掠过的影子,他怔在在了原地,半天没有从那抹影子中缓过神来,多少年来,他最不敢想起的那张面庞,竟然在今日重新浮现上他的脑海。
“好吧,”孟长夜轻声到,声音好像忽然变得十分劳累,骤起的眉下一双发亮的瞳盯着离貘,“我听取了你的心愿,可是我要告诉你一点,那就是日后不要后悔你今日的决定,因为那时已经谁也帮不了你了。”
离貘的紫瞳在风雨中飘摇起来,又霎时定下神来,看着从神社上缓缓降下的孟长夜,长及地的纤发一部分垂在了地上,一部分被过路呼啸的浓风卷起散落在半空中。她望着孟长夜正泛着柔和光点的影子,而那张隐隐约约怎么也看不清望不切的面庞,也一并被光晕遮挡在其后。
水雾渐开,神识初现。
雨声穿越时空来到南灵皇宫,紫芸城。
“红叶......”赤寒沉暗暗讶道,可语气与神态却在下一刻收回了所有的恐惧与战栗,取而代之的是仇恨与杀戮。
“哥哥,许久不见,别来无恙。”赤红叶扬起被银发遮挡的棱角,右眼下方那颗和离貘一模一样又正好相反的血痣暴露在外,一双蛊惑人心的苍灰冷瞳透过雨雾望向对面的三四个人,邪恶与妖异顺着他的目光落在了每个人身上。泣月从羽澈身旁绕过来到正前方,玉骨扇在他手心中泛着隐隐红光,那是赤红叶身上散发出的妖气,而只有妖气如此浓重的人才会让玉骨扇都发出如此警告来。
“此地不宜久留,师兄先带皇上离开这里,剩下的暂且交给我。”墨瞳紧紧盯着祭天台上的赤红叶,泣月啪的一声打开折扇,扇面刮起的瞬间退散了四周所有雨雾,视野再度清晰起来。
“哦?又要逃走了吗?就像当年皇宫叛乱,扔下被扔进水井中的我那样,头也不回的准备逃走了吗?”赤红叶莞尔一笑,可语色中却分明字字带刺朝赤寒沉根根扎来。
赤寒沉一语不发站在原地,赤红叶那身红到不能再浓的衣袍仿佛在瞬间可以戳瞎他的眼睛,而后卷起他残败不堪的身躯通往尘间地狱。
“我无心和你在此胡搅蛮缠,”半晌后赤寒沉忽而正声到,“红叶,你的罪孽太深,至今无论谁都无法替你洗清了,可你究竟为何还想要继续这般下去,不仅成为万妖之王,还与上古凶兽签订契约,失去那颗唯一的人心,如今你已不再是当年与我同在宫内长大的皇弟了,而是人人闻之丧胆的京城妖孽。”
赤红叶静静的听完他所说的话,可身体却停在原地无法走动,太可笑,这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如此荒唐至极,他深深勾着唇角却怎么也笑不出声,可就是这样赤寒沉才依旧是当年的那个赤寒沉啊,失去了这凌厉口舌的赤寒沉,还怎么称得上是他当年的那个皇兄。
泣月的墨瞳中倒映出赤红叶诡异的笑容,他怔了怔,用余光给羽澈使了个眼色,同时脚步向前挪动了几分,手中折扇轻轻挥动。
“你以为我会让你今日就这么从我眼前再次逃走吗?”赤红叶低喃到,但听见他人耳中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就在泣月和羽澈忽然感受到一阵强烈气息的同时,那双苍灰的眸子抬起直直的向赤寒沉而来,就在那瞳色中央,仿佛红的可以滴出血来,每一滴都能令与之相对视的人原地粉碎。
“我不会放过这里所有的人,因为今日,是我赤红叶血洗这肮脏紫芸的时日。”
泣月看见那双眸子瞬间放大,刹那间整座昆仑殿卷起了滔天飓风,朝赏席和祭天台刮来,风中不止带着刺人的雨刀子,还带着可以撕碎人心的妖孽气息,泣月用袖子遮住了脸朝身后的羽澈喊道,“快走!这里有我拖延一段时间,师傅那边恐怕也已经做好了准备!”
羽澈命令一帮护卫带着被围在中心的赤寒沉往殿外逃去,自己站在朱门口看了眼泣月白衣的背影,伸出食指和中指放在唇边快速念了一个诀而后消失在殿门下。
风旋席卷不止,越来越大的狂风呼啸着聚集在昆仑殿内,祭天台上霎时怒雨围绕,风势慢慢形成一条巨龙盘旋在大殿上方,血口只对着祭天台下正狠狠望着赤红叶的泣月。忽而一阵震天之吼,惊动了整座京城。
“哦?又是你挡在本王面前,安然泣月。”赤红叶看着玉台下的白衣人影暗暗笑道,可神色中却染上了无尽杀意,只消片刻便能将活人尽数赶尽杀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