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度晓梦几度悲,几时桃染月下泪
洛旗儿见她家小姐昏迷不醒跃下房檐直奔过去。离貘被安然泣月拥着靠在墙上,嘴唇已是毫无血色可言,额上细细密密的汗珠顺着浸湿的发滴滴滑落下来,那左臂的缚咒已是灼热到无法触碰,生根缚的黑色咒文扭曲其上,与煞白的皮肤相衬,却是更显可怖。
泣月将离貘安置好,从腰间取出一白盏玉珑瓶,里面装的是细致滑腻状粉末,可暂缓疼痛之感。他叫洛旗儿轻轻掀开离貘左臂衣袖,将药粉一点点洒在缚咒周围。因体内不稳的灵力,烫伤的肌肤周围竟是红红肿肿,半天后便见生根缚向肉里扎去,筋络和缚咒之根紧密相连,顺着血液生长。
泣月蹙起眉,但并未多做询问,他深知一些事只有等离貘自己开了口方才能知晓,在此之前他不会沾染半分。洛旗儿见面前这位男子卓然不凡,眉宇间竟恍恍惚惚是与青阑大人不同的。细看去只是桃眼流盼,倾色浑然。
此时青阑方从岸边走来,大人瞳色恢复了原样,眼中映出的只有离貘疲累的影子,他直直望着一步步走至她身边,仿佛身旁没有他人存在。伸手抚上离貘额发,拨开细密的汗珠。青色的灵力从他掌间滑过,一丝丝缓缓渗入离貘额中,清凉感随即而来,一股清泉般的透彻浸入离貘筋脉,她挣扎着想动动眼,却奈何怎样也睁不开,便愈加着急起来,越着急体内灵力越发冲动起来。青阑见状不禁一手握住离貘之手,那手上也是烫热无比,布满细汗。
青阑紧紧握着手,另一边仍在注入自己的灵气。泣月站起身看着离貘唇色渐渐润了起来,额上汗珠也变少了许多,心下便舒松了起来。待离貘缓缓睡去,青阑打横抱起她转过身眉眼含笑的望着泣月。
二人皆微微颔首作礼,青阑道:“方才多谢公子相助青阑,若不是公子貘儿只怕是伤的更重了。”
泣月道:“这是泣月分内的事,公子不知,那蛟子之事也恰是师傅派于我的任务。今日若非公子泣月怕是要大费周折一番了。如今姑娘她身有不适,妄泣月多言,公子方可随我回府,请泣月的师傅看看,这样也算比较稳妥。”
青阑思虑着,一旁洛旗儿站过身对他行了小礼:“大人,现在回客栈洛旗儿担心小姐身子熬不住,不如便如这位公子所说,先去个稳妥的地方看看比较好罢。”
片晌洛旗儿看他点点头,接着莞尔一笑:“那多谢公子了,不知该如何称呼公子才好。”
“在下姓安然名泣月,以后唤我泣月便好。”
长乐被莲蓬好生接回了客栈,因精气伤损了许多,只是昏昏迷迷的,脖颈上不小的伤此刻仍是血流个不停,莲蓬运气给她缓缓调着。长乐年幼,经此回受难,更是扛不住几分,而莲蓬属龙宫医御处掌事的幼子,善治养调理,此时更能好生照看着她。青阑一向把他带在身边,教他习医术练功底,便是希望莲蓬有一日也能像他父亲般,在医术上颇有作为。
此刻长乐服过他煎熬好的汤药,虚汗已是默默渗了出来,这汤药是青阑殿下命人在碧海采了回春草煎的,碧海西南海子的回春草对调灵静息有极大的用处,一炷香的功夫长乐呼吸并不再絮乱,身上虽软绵无力倒也能睡的安稳。
离貘在梦中好似回到了小时候,和青阑一同玩耍的时候。二人就在她的寒凉宫内,今日青阑带来了她心心念念的纸鸢,那纸鸢是只漂亮的燕子,青色碧色间着一抹丹红,印在燕儿的翅上真是好看极了。她伸出手摸着这纸鸢,纸鸢黑亮的眼睛像是活起来了一般,正看着她,眸中带着深深浅浅的笑意。青阑拉她出了宫殿,带她去到后山,悬崖飞瀑,青鸟翔鹰,花开半浓,衬着碧色草芽,万里无云下清清淡淡,千万涯丈间灵动青天。
那纸鸢在青阑手中缓缓飞上天空,越飞越高,越飞越远,长长的金线牵在她的手中,一点点放开再一点点收紧。青阑站在她身后,手握着她的手,教她如何收线如何放远。离貘小心的学着,唇边的笑却是未失未散,青阑见着好生欢喜,眉目间柔意更浓,眼中只是望着她,望着她,像是飞瀑前只有她,草芽上只站着她,九天之下也只有她。
离貘看那纸鸢越飞越高,彩色的翅也愈发看不清了,想必是飞的太高了罢。手中金线慢慢放开,生怕不小心散落去,纸鸢便随风飘走了。她天生紫瞳,此刻亦是,仿佛只有在青阑面前她才会时不时显现这稀世的眸子。那眸子望着纸鸢,竟像是望到了天外,忽而一声轻响手中金线已断,她惊慌着欲抓那断的一端,只是为时太晚,纸鸢牵着那缕线飘飘摇摇到了山外。她急出了泪,转身连忙叫青阑来,却是如何千呼万唤也唤不出他来。
山崖间只她一人,飞瀑之声动天动地,也丝毫盖不过她唤他的名,她转遍河岸,走遍山间,也找不见那此刻最想见的人。情急后泪如雨下,浸湿她前半面绛色衣衫。
依稀只在原地唤着青阑,青阑,一遍遍唤着青阑,青阑......
看见离貘的唇微微动了动,洛旗儿大喜,急忙跑去拿了杯子盛水来。将手帕浸湿一点点擦拭着她微润的唇,隐约听着小姐在唤谁的名字,便低头听去,之后再用帕子擦了擦她额上密汗,便起身出了房门。
离貘只觉得唇边有所湿润,不由得多舔舐了几分,身上还是轻飘飘的,想动动哪里却不知该如何动了,想是躺了许久,身子麻透了罢。可这里又是何处呢?方才还在找着那随风逝走的纸鸢,此刻只感觉身下绵绵软软,偶尔有缕缕香气在鼻尖萦绕,淡淡的,浅浅的。
难不成是找纸鸢找累了,被宫里的人抱了回了寝殿?正欲睁眼,恍惚间看见一人推开房门大步走了进来,虽看不清是谁,但却有好熟悉的味道,让她找了许久的味道。
青阑用手探着离貘的额头,烧已退去了,应该是没什么要紧了,便握着她此刻正发汗的手。
离貘心下知是他,浅浅喃道:“青阑,是你吧。”
青阑道:“嗯,是我。”
离貘唇角勾出淡淡的笑,青阑只道:“时辰还早,你先睡会罢,我在这里陪着你。”
见床上的人阖眼睡去,青阑却是轻轻蹙起秀眉,替她掖好被子向窗扇旁走去。此刻洛旗儿正打了水进来,见青阑立在窗边,便知有事要问她,将水放下欠身行了礼。
“貘儿她何时动的灵。”
他怎会不知这件事呢?洛旗儿答道:“已两天了,是前个晚上,大人陪小姐在江边散步的那晚。”
青阑低头叹着,洛旗儿接着道:“小姐这么做定是有她的原因的,大人也别太过担忧,如今缚咒缺口被打开,小姐的灵力虽然可以开始用到一些却只是不稳,冲突地比较严重。方才奴婢去看过小姐的左臂,只是咒文更深了些,并无大碍。”
青阑眼波仍盯着窗外,那眼中似有玄铁的沉重:“就因如此,我便更放心不下了。”
日过三分,太阳已是快下了山,这是阴阳交界处,黄昏之时。此段时日阴阳界限会变得模糊,二界彼此间互有交集,正是祭祀求天的最佳时刻。
街巷已变得安静无声,人潮不再涌动,皆跪满一地,向着太阴台的方向看去。
不灭长灯点在太阴台四周,尚香龙火焚在其侧,缥缈直上,似要破开头上的天,往上燃着。祀台周围坐满的是南宫家的弟子,着红白相间士服,冠长冠,手秉刻着阴阳二经的木牌,一动不动。南宫之觉坐于主位之上,着玄色缎纹暗花士服,亦冠长冠,脸色凝重,情态威严,跪于祀台中央,手秉阴阳经。
太阴台高三丈,以汉白玉砌作长阶,与平地相接,九十九步阶意为九九归一。整座祀台呈四方状,四方皆有长阶,左右长阶旁立不灭长灯,正方长阶后焚尚香龙火,南宫之觉极其子南宫羽澈,其徒安然泣月跪于祀台正央,其余众弟子皆坐四方步阶之上,打坐唱经。
日色渐晚,光色逐渐隐于团团云后。云雾集结,向东方而去,玄色天空浮出表面,星星点点映衬尘间不灭灯火,皓月当空,忽飘来一层薄雾拢在其周,轻纱般绕着,弦月似落非落。
待轻云飘去,只一枚利月悬在重重天上,南宫之觉睁眼口中喃喃一阵,右手霎时直直挥去,浮空劈下,只见尚香龙火登时变旺,烧的半边天红红火火,那阵势似冲着天上之月而去,仿佛要烧落了那枚弦月。
众弟子见状起身环环转开,边行边诵阴阳玄经,如出金石,声满天地。
百姓一应俯下身来,满街桃树散落桃花一片,硬是铺就出条花路来,深深浅浅,和和软软,在夜下浓的刺着人眼。一路桃色,全城出春,层层叠叠着落下,继而随风阵阵旋转,在半空中舞出秀色。只是:
玄天九色无相像,红尘暗染是一方。
万家灯火通阑珊,只取一盏对月明。
晓风但过漫街巷,却是一地桃色香。
俯首天上地下间,那堪回首到天明。
泣月及师兄羽澈轻声念诀,右手食指中指并齐,立在唇边,朱唇开开合合,间隙中露出皙白皓齿。
侧面望去,一缕青丝拂过泣月面庞,那唇齿间若有若无的浅笑,却是令天上明月黯然失色,忽而一片桃瓣浮过他身边,落在肩头,像是带来一声低喃,说与他耳边。泣月莞尔,阖眼轻道。
“知道了,你总算是醒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