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生活匆忙又辛苦，才第二周江霁月就发现了。

老师不再像从前那般善解人意，每个科任老师都默认学生只学他这一科，冷漠脸地将作业翻倍，完全不听身后的抱怨声。

这周平淡不起波澜的学习生活里，大概只有一件事情值得说道了——她和宋鸣做了同桌。

那天雷电交加，大雨下了好几轮，高效率高老师进教室突然就说要换位置，大家虽然猝不及防但也迅速接受了，毕竟高老师要干什么，从来不会提前说。

高老师拿着一张揉得有些皱的纸，看那颜色和材质，像是从学生作业本上撕下来的，上面画着座位表。

她把座位表放在讲台上，两只手撑在两边，让同学们出去，然后一个一个往里面叫，趁着她自己英语课的时间就把位置给换了。

对于这个结果，说实话江霁月并不感到惊讶。

她和宋鸣之间，江霁月总有种万事皆有可能的错觉。

两个人的位置被安排在窗边，江霁月坐在外面，听说是因为高的人坐在里面不挡黑板一些。

窗外还是风景依旧，学校临江而建，不过这里看不到江，只看得到对面高一高二的暖色调的教学楼。

距离突然拉进，两个人的手肘只隔了十几厘米，江霁月突然带上一种陌生人之间的尴尬，不知道该怎么相处，有点不自然。

最初总是宋鸣在开启话题，诸如“要听这道题吗？”“这道题呢？”“哪里不懂”等等，对江霁月这个数学没什么天赋的人带有极大的诱惑性，她愁眉苦脸地时候听到宋鸣的询问简直像听到了天使之音，扛起知识就能嘎嘎炫，完全没有任何尴尬的感觉了。

这种都是干货不注水的交流方式大概持续了一周，宋鸣的策略十分成功，后面渐渐地，两人能熟络地聊天了。

—

又是周一，昨天放假，只放了一个下午，江霁月感觉自己什么也没干，就呆在床上翻了会儿小说。

因为要补课，这点仅有的休息时间一般用来报复性上网了，导致大家都很疲惫，像被抽干了精气甩在座位上一样，浑身散发着灰败气息。

江霁月听着物理老师的侃侃而谈，在经典力学的世界里抽丝剥茧，又打开了玻璃水杯的瓶盖。

这是她这节课的第五次喝水，而这节课才开始十五分钟。她发誓，她真不是故意的，但如果不干什么转移注意力，她也有可能会睡着。

右手拿着杯子喝完水，她顺手把杯子放到了右边的桌角，也就是靠近过道的位置。

上课犯困真是一种奇妙的感受，像游离在世界之外，偶尔老师的声音会渗进来一点，但大脑还没来得及慢悠悠地处理，又漏出去了。

天旋地转看不清东西，支持眼皮不往下关上已经用尽全部力气。

江霁月忍不住闭了一下眼睛，世界一黑，她好像在一瞬间睡过去了，但下一秒她又睁开眼睛，好巧不巧，物理老师正友善地向她投来目光。

她勉强拿起笔在课本上比划两下，装装样子。

但在很困的情况下垂头是不明智的，会更容易睡着。

终于等到下课铃声，江霁月与其他人同步动作，趴在课桌上睡得不省人事。

“咵——”清脆的玻璃碎裂声把江霁月从睡梦中拽了出来，她分不清今夕何夕地抬头，看见吕毅一脸抱歉地看着她，然后蹲下去捡那些玻璃碎片。

即使大脑还宕机着，她也下意识阻止：“别捡了，当心割到手。”

吕毅跑到卫生角拿了扫把和垃圾铲，总算顺利把玻璃渣也处理干净了。

看着他操作，江霁月的瞌睡醒了一半，其他不是当事人的，都听到响声被吵醒，连情况都不想看就继续睡。

班级里的人，醒着的很少。

碎杯侠吕毅，是因为上课就敢睡，所以下课活力充沛。

另一个宋鸣大概是人形永动机，上课下课都不困，超长待机，现在还拿着笔，不知道在写什么。

江霁月是冤种性质，被迫醒着。

吕毅双手合十放在胸前，说：“对不起啊，我一定会赔你杯子，再请你吃顿饭吧，表达我心中的歉意。”

江霁月听到宋鸣放下了笔。

她调动不起任何情绪，更别谈思考了，摆摆手，声音清凌凌的，但没什么精神：“只赔杯子就行了。”

吕毅还想说什么，语文老师就进门了，她吹了吹自己的麦克风，刺耳地声音平等地祸害每个学生的耳朵。

江霁月的另一半瞌睡也勉强醒了。

语文老师优雅地吐槽：“听过童话故事《睡美人》吗？你们这情况，那个来亲睡美人的王子都会迷路，得开个地图导航。”

因为一整个屋子都是睡美人。

大家连回应玩笑话的精神都没有了，稀稀拉拉地“哈哈”了两声，像评委打了两分同情分。

江霁月翻开语文书，抬手打了个哈欠，记忆很混沌，完全不记得昨天讲了什么。

她偏头，想看宋鸣翻到哪里。

结果宋鸣整整齐齐的桌面根本没摆出语文书，只有一本横行的草稿本，上面的墨迹还没完全干，像是刚写的。

内容是五个整整齐齐地“困”字，草稿本旁边放着宋鸣夹着笔的手，他并不转笔，就是一个随时准备记笔记的姿势。

江霁月的目光从桌面移开，奇怪地看向宋鸣。

对方疑惑地回视，那张帅脸上神采奕奕，容光焕发，看样子还能在经典力学的世界里遨游五个小时，总之看不出与“困”字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她又转回头，自顾自翻起课本，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沙沙”的动笔声音又响起，江霁月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用余光小心地扫了一眼。

很好，又添了一个“困”字。

—

晚上，男生寝室。

吕毅分享起今天他摔江霁月杯子的事情，毫不避讳地说他是故意的，目的就是想跟江霁月吃顿饭。

张波翻了个白眼给他，回：“你可拉倒吧，想请吃饭先摔人杯子。”

寝室里面的人都适当地表示了自己的不耻。

吕毅面做惊讶，伸出食指，举在胸前：“你懂什么，这是我的策略，这叫‘一杯之缘’。”说着，他把食指举着伸远，在舍友们面前晃了晃。

大家都没忍住，大声地笑了起来。

张波笑得最狂野，还不忘嘲讽一句：“只可惜失败了。”

吕毅没所谓的耸耸肩：“反正还要赔杯子嘛，还是有互动机会的。”

宋鸣一脸冷漠的穿着拖鞋走过去，又穿着拖鞋走过来，在大家欢声笑语似乎有点格格不入。

吕毅最是关心这个新来的帅哥兄弟了，他看宋鸣回寝室之后就没说几句话，现在又脸臭得不行，还急匆匆地瞎转悠，脑子运转了一下，想出了一个合理的原因。

于是他语气正常地问：“兄弟，你便秘啊？”对于他来说，这确实是一个日常而且不需要加以修饰去委婉说起的话题。

宋鸣在不远处听到他的询问，回头，眼神比村口杀了十四年猪的杀猪匠还要冷漠，吕毅一激灵，感觉嘴皮都在哆嗦，像吃了又硬又绿的酸李子似的。

他从宋鸣的眼神里读出来一句话：你小子——

不过什么也没发生，宋鸣转头，又走往阳台洗漱了。

寝室其他人各聊各的，也没关注这边。

吕毅觉得松了一口气，搓了搓自己有点发麻的头皮，又加入其他人的聊天群，热火朝天地说了起来。

—

宋鸣觉得自己不怎么做梦，也可能是梦像清晨的雾一样被阳光一触就散了。

这次的梦久违的清晰。

梦里，江霁月如往常一样坐在他的旁边，不一样的是，她的高颜值玻璃杯复制了五个，整整齐齐地摆在桌面上。

江霁月正专心地垂头整理着笔记，时不时还去笔筒里换一支笔。

因为杯子多了的原因，她的笔筒不能和杯子并排摆了，而是摆在了后面一点，桌面也显得拥挤起来，摊开书后胳膊活动起来不是很自如。

但江霁月似乎完全没发现这个异常，好像她原本就有五个玻璃杯一样。

每个都装了一点水，水量像刚刚上完白天物理课。

周围忽的响起吕毅说“一杯之缘”的声音，并且还循环播放，尖锐刺耳，恨不得全世界的聚光灯都打向他般，不要命地嘶吼着。

但其他人好像都听不见，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江霁月也一样。

宋鸣在梦里，脑子不太清醒，行为自然也不太正常。

听着吕毅的声音，他脑子里的某根弦突然断了，伸出手一挥，把杯子尽数地从桌上摔到地下。

清脆的声音接二连三，就是曲不成调，并不好听，一个一个都砸在江霁月心上。

江霁月看起来整个人都懵了，她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宋鸣，问：“你干什么啊？”

宋鸣一脸坦然，完全没有做错事的尴尬和歉意，也没有被质问的恼怒。

他伸出手，像剪刀石头布里面出“布”一样，五根手指张开，然后淡淡地开口：“五杯之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