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课还剩下几分钟,江霁月得到班级女生救济的卫生巾,情况也并不算糟糕,至少没有沾到裤子上。
她坐在体育馆下面的塑料椅子上,感受着不那么友善的疼痛,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苏夕婉陪她坐着,她每次去小卖部总会把所有新品都买一遍,这次也一样。
江霁月以前老在她耳边念“经典款,不踩雷”,她一般都会捂着耳朵前行,然后把该踩的坑挨个踩一遍,已经习惯了。
此时她腿上还有一包鸭脖和一个果冻,不过没有吃的念头,只是同江霁月说着话,转移她的注意力。
终于下了课,江霁月走到教室的位置上坐下,疼痛却越来越严重,她瘫在桌子上,感觉什么姿势都不舒服,但又懒得动。
旁边的宋鸣还没有回来,不知道一会儿她还有没有力气站起来给他让位置。
苏夕婉给她借一次性杯子接了杯热水,稳稳地放到她桌上:“喝点,中和一下刚刚的冰棍。”
江霁月提起力气说:“谢谢。”
苏夕婉举起手做投降状:“不用啊,你别嘲讽我是热水党就行了。”
江霁月拿起热水喝了几口,没有多余的力气打趣,只是笑。
一直到下一节生物课上课,宋鸣都还不见人影。
生物老师夹着课本出现,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据说是学体育半道改去学生物的,因为天赋,现在教学水平也还不错,经历算得上是清新脱俗。
他有自己的原则和规定,一般不跟班主任对接。比如他对待迟到的人,就有自己的处罚方式,不罚站也不让写检讨,而是即兴歌一曲。
立马清算不拖延,铁面无私包青天。
就算是曾经的年级第一不小心迟到了,也不让所谓的“赊账”。
这个规定曾让很多生物课迟到的人,三过教室门而不入,终于迈出临门一脚,却迈得颤颤巍巍,试探又试探,胆怯得像夜晚房中突然开灯后的老鼠。
江霁月抽空替宋鸣紧张了一把。
“细胞膜具有选择透过性,这是功能特点,不是功能。”生物老师惯常地进行着高三的一轮复习,偶尔开口强调着一些老生常谈的知识点。
宋鸣在这时出现在了门口,瞬间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
他手上提着一个袋子,不知道装的什么,另外一只手规矩地打了一个报告,可能因为匆忙,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
江霁月看到这一幕心里还恶趣味地想:这像是古代一板一眼的书呆子,还有点萌。
生物老师偏头瞥了一眼,默默地放下了拿在手里用来板书的水笔,示意讲课暂停。
同学们都懂规矩,这时已经起哄起来,由吕毅等人带头的欢呼声堪比演唱会现场,估计等会儿隔壁班下课又要来问发生了什么。
宋鸣自然也知道这个规定,他转来后的这个月已经见证了几次,此时十分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可以先放个东西吗?”他开口询问。
生物老师点了点头,拿出手机给教室里的电脑联网,用来搜索音乐伴奏。
即兴唱歌已经够惹人心碎了,如果还非得逼人清唱,估计五音不全的人和观众势必得走一方。
他把手机摆弄过去摆弄过来,扫码还是失败,站定下来挠了挠头。在大汉扭来扭去引起的笑声中,宋鸣已经把东西放到自己位置上,重新走回讲台。
江霁月看了一下他放在桌上的东西,是一个黑色的保温杯。
“我来吧。”宋鸣接过生物老师的手机,完成联网后递回,生物老师有点疑惑地退下了讲台,不死心地拿着手机远程学着宋鸣比划了一下。
宋鸣则在黑板的电子屏上打开了音乐软件,又点出键盘,开始搜索曲目。
那双手又落入江霁月的眼中,修长而骨节分明,因为白皙所以透露出一股冷意,像陈列在博物馆中的艺术品一般。此时她纠结地在脸和手中间跳来跳去,不知道该看什么,忽略了他搜索的曲目。
伴奏点开,是一首流行音乐,并不是江霁月想象中的老歌或者是英文曲目。不过她也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似乎过于狭隘,总是在想象中给人扣上所谓“高雅”的帽子,又把平常打有“高雅”标签的东西往帽子上贴。
总是意识层面给别人加滤镜,喜欢的人大概也是想象中的那个他吧。
其实流行音乐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选择,大家都会听,宋鸣也一样,而且这个场合硬要唱非常冷门的东西,或许会有点曲高和寡。
江霁月的思绪被宋鸣的歌声拉了回来。
其实她觉得,按照宋鸣声音的好听程度,唱歌会翻车的概率也不大。
但没想到,会好听到惊喜的那一层面。
他左手撑在讲台上,如白玉的手指微屈着,并没有看着观众席,而是回身看着不断翻动的歌词,嘴巴一张一合,看起来唱得毫不费力。
流水账似的情歌歌词却被嗓音渡上意境,似乎真的把大家拉到了月色下少年告白的现场。
少年明明平时如此随性,此时却郑重又紧张,又是语无伦次,又是顾左右而言他,却句句离不开爱意。
歌曲到了很耳熟能详的部分,大多流行音乐都是火两个片段。大家都摇头晃脑地跟着唱,合唱出来的也莫名好听,像是积聚起来的汹涌爱意。
那段完了,大家默契地停下,又是宋鸣个人的部分。
江霁月尝试去形容他的歌声,她最喜欢的语文课程里有很多形容声音的句子。
比如一下子就能想起来的名句,《李凭箜篌引》中的“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终是诗好,贴琴声,却与江霁月所处实际情景并不契合。
她又想,这不像大提琴低沉,也不清脆,不华丽,不宏伟醉人的声音,终于只能退到一个字,和他本人一样的一个字——雪。
他的嗓音偏冷,唱这样的歌却带笑,所以像是容易融化的雪,像她曾提到过那种带凉意的温柔。
他轻轻哼调,是雪地表面毛绒绒的那部分。
但他现在有些过分地唱情歌,便是冰雪消融,轻燕掠新枝,无限的生机。
一曲终了,他拿起鼠标把歌曲按了暂停。
江霁月下意识地摸了摸耳朵,然后随大家鼓起了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