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括原本想不声不响,所以特意连声招呼都没打。
马车在门口等候多时,被栓住的马悠闲地晃着棕色的马尾驱赶着什么。
“姨娘,这会儿还在睡觉,要不让她来送送你?”
更深露重,冷风袭人。
老管家为沈括披上披风。
曾经他也是这样将大少爷和老爷送行的,谁能想到今日又为沈括送行。
沈括系上披风带子,“我定会安然无恙回来的,告诉她我去做什么,她心里反而不安。”
沈括总是想为她排除一切不安的因素,哪怕她把沈府当做囚笼,沈括也想为她打造一个安逸的囚笼,让她这辈子老死无忧。
“大人你等等!”
阿宁抢先一步跨出门槛,叫住了即将上马的沈括。
白静羽身着藕荷色襦衫,配着一身米色长裙,踩着皎洁的月光随后而来。
“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老管家和蔼地笑了笑,卫风还站在原地一愣一愣的,阿宁直接拉着人衣服领子把人带进沈府。
“你怎知我今天要走?”
白静羽:“你新招的侍卫可比你会说话一些。”
要不是卫风特意告诉阿宁沈括要出一趟很久的远门,白静羽是打死也不知道的,又只能像之前稀里糊涂那样来回在府里踱步,无头无脑地等人回来。
“你这趟远门要去多久?”
“不会很久。”
白静羽:“那我便放心了,我听卫风说……”
沈括突然打断,“别听他胡说,他什么都不知道。”
白静羽点了点头, “哦,那既然这样,你自己注意安全。我听说泗乡那地方,夜里很冷很容易睡不着,叫人给你多备了一套被子。”
“还有什么?”
白静羽喃喃道:“还有什么?”
白静羽想自己注意安全的话也说了,准备的东西也送了,难不成她还漏了什么?
“笨蛋,你没说早点回来。”沈括面无表情地敲了一下白静羽的脑袋。
白静羽霎时红了脸色,提着裙子跺了一下脚,“沈括,你不惹我浑身痒痒了是不是?!”转而想想自己是来给人送别的,不是吵架的,恢复了一下心情,像是秉公办事似的喊了句:“早点回来。”
“卫风,夫人喊你早点回来。”
那头的卫风和阿宁在门背后偷偷听人讲话,突然被歪打正着喊了个名字,直接探出个脑袋问:“怎么了?”
“沈括!!!”
不言苟笑的沈括突然咧嘴笑了起来,“没怎么,卫风,准备好了吗?该走了。”
他一个转身,骑上马,对白静羽道:“没什么事的话早点回去吧,下次别搞这出,演得一点都不像,好歹找个戏班子多学学。”
此刻的白静羽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吃力不讨好,气得脸色涨红,话都说不出来,最近咬牙切齿道:“再见。”
最好再也不见。
没有目送他们离开,白静羽头也不回地往沈府走去。
不日,浴兰节就快来临。
要给府上丫鬟侍卫的俸禄和奖赏需得提前登记造册,还要安排送给其他府的礼物,沈括刚升官前前后后都得打点。
老管家忙不过来,加上年事已高,处理的账单也不是很细致,出了好几次错误。
白静羽便主动接过来这些活。
“唉,老朽没有达到沈大人给我的任务,让姨娘跟着操心了。”
白静羽翻着账本,“无妨,管家,我本该为沈府分忧的,这是我的分内之事。”
原本管家还担心白静羽不会,却没想到白静羽只是略显生疏,则日便轻车熟路起来。
白静羽虽然未掌后宫大权,但宫里的事也是她和太后一手操办。
过节那日,府上办了宴会,节日氛围浓厚。
下人们个个拿了赏赐张罗着去哪里买些新衣裳首饰,饭后厨房把包好的粽子分发了下去,忙到下午,白静羽才算得了休息。
慕容昭给白静羽端来一个五宝粽子,上面系满了彩线。
“羽姐姐,你还没吃粽子吧。”
白静羽没来得及吃饭,正巧饿了,拿着慕容昭的粽子,把人牵到自己跟前问:“阿昭,今天的粽子好吃吗?”
“好吃。”
白静羽尝过宫里的粽子,味道比这不知道好了多少,害怕这孩子不太喜欢,略感担忧起来。虽然慕容昭表面看起来已经完全适应了府里的生活。
她用手剥开线,这些线没有打结,算不得难剥,只是比较耗费时间。
慕容昭一把抢了过来,“我给羽姐姐剥吧。”
小孩子手巧,不一会儿就把粽子给剥出来,塞进白静羽的嘴巴里。
是白静羽最喜欢的甜粽,里面香甜软糯的豆子都被蒸烂了。
白静羽尝了一口,就说:“好吃!”
甘蓝在旁边笑道:“姨娘有所不知,您手上这个粽子是小少爷亲自包的,在厨房守了一大中午连饭都没顾得上吃,就为了给您送这个粽子。”
白静羽顿时觉得还没咽下去的粽子不仅仅是甜了,像是被什么泉水给充盈整个人都浸染在幸福的滋味里。
“五线代表祛除灾祸,也是少爷亲自缠上去的。”
白静羽抱着慕容昭,五脏肺腑像是被海水浸泡过,满是酸涩之味,“阿昭,我们都会平平安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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泗乡多山多水,修建皇陵选下来的地方是昔日祭祀预言紫星降落之地,被高峻的群山与树林包围,极为隐蔽,一般人多找不到。
劳作了一天的人们,脑子里压根没有过沐兰节的想法,早早地吃完饭,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去休息。
营地里没有足够多的地方供犯人休息,又害怕犯人逃跑。犯人休息的地方只有一块空地,又全被禁卫军的帐篷团团包围,而且每刻都有人士兵交换巡逻。
在所有帐篷中,最大的那个帐篷是沈括休息的地方。
卫风端着换洗的纱布进去时,便听见屋里传来雨点般的喘咳声,红楠木桌上摊开着皇陵设计图,一旁披着红色披风的男子正扶着桌沿,强撑着身子。
“大人,你怎么自己起来了?”
卫风急忙把人扶着坐下,给人倒来一杯热水。沈括喝完热水,脸色依旧苍白,腰腹处的刺伤,时时刻刻唤起他的痛觉神经。
“又出血了。”
卫风蹲下来检查,把一层层纱布取下来,还没拆几层便看见了大块晕染的血渍格外姹紫嫣红。
男人并没有去检查伤口,而是看着画工新送上来的设计图,皇陵的事急不得得先让他们准备住的地方,“沈府的伤药还没有送来?”
他的声音沙哑,是伤口发炎引起的烧让他哑了喉。
“快到了。”
沈括咳嗽了一声,“她,知道吗?”
知道卫风是个多嘴的喜欢乱说,沈括特意问了句。
“听您的嘱托浴兰节见不得血,没说。只是跟老管家说要些伤药以备不时之需,老管家也没怀疑立马叫人送来,这会儿应该快到了。”
门外突然响起了马蹄声。
卫风把原来的纱布丢到一边,“瞧瞧,我说啥,来了吧。”
说完,走去门口接见。
“把东西卸下来就可以走了。”
卫风安排人把伤药放进仓库,拿了几个进来,给沈括上药包扎。
沈括感觉应该差不多了,问:“好了?”
卫风往他手里塞了个大粽子,“好了,这也是府上送来的。”说完,带着盛着血水的下去了。
沈括拿着那个已经变冷的粽子,目光迟疑了片刻,用手缓缓剥开了粽衣,刚咬了一口便咬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吐出来一看是一块崭新的岁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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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哥哥,好吃吗?我亲手包的。”
“粽子里放岁币干什么?”
“岁岁平安啊!”
“今天是你生辰,你忘记了?”
沈括露出苦涩的笑容,“原来你没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