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霜本是扬州人氏,顾远怕江淮女子在京州城住不惯,成日里天气干燥、春季时还时有风沙,更别说春冬之时环境便格外萧瑟。
于是他特意让人种植了许多四季常青的翠竹于院落当中,让院中常有绿意盎然,也算能缓解月霜思乡之苦。
想着想着,院里一阵闹腾让他从悠悠回忆中回过神来。循着笑声望过去,他支开身边的两个丫鬟,嘘声示意不要惊扰。
顾远而后悄声走过去,绕到千秋架后面,看了一眼碧枝、桃杏,并做了一个口型道:
“让我来。”一只手指着秋千。
秋千上正坐着两个小女孩,几缕秀发淘气地垂落双肩,两手紧紧攥着秋千的绳索,一直在喊着:
“高点再高点,碧枝姐姐,心儿不怕。”每当秋千荡到高处,两个女孩就笑得更加欢快。
突然间,她们感觉到有两只熟悉的温暖大手在后面推着后背。两个小丫头机灵得很,互相对望了一眼,心有灵犀地共同叫道:
“爹爹,是爹爹来了。”
说完便扑到了顾远的怀里。
林月霜这时也从住院里走出来,远远看见顾远,显然没有料到顾远会来到紫云斋。硬是吃惊了一会,她赶紧屈身下拜:
“月霜见过老爷,老爷怎么来紫云斋来了?”
“月霜,莫不是怨我好久不曾来看你了吧?”
顾远语气略带愧疚,他温柔地将林月霜扶起来。
“月霜不敢,老爷来了,月霜不知有多欢喜……”
林月霜久不跟顾远独处,还有点不习惯,半晌才反应过来“碧枝桃杏,赶紧去厨房准备晚膳,吩咐厨房,老爷来了,今晚要做多几样菜品。”
碧枝桃杏也是欢喜得不得了,赶紧到西厢房拉着杜若张罗晚膳去了。
顾远执起林月霜的手,她掌心有些冰凉。二人缓缓向正院走去。一时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大概是许久没有过独处的时光,好多话都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月霜今日格外美。”他正眼直视着她,伸手抚着她的头发,月霜的乌发如绸缎一般在他指间滑动。
再看着她娇羞的绛唇一抿,秀靥宛若桃花,不觉心神荡漾了。
林月霜原只是心血来潮,才让容芳打扮了一下,不承想刚好老爷来了。这么一经夸奖,她的脸微微红了一下。
“心儿和婉儿,你照料得很好。你是一个好母亲。”
“都是老爷的福气庇佑,心儿和婉儿才能平平安安地长大。”
林月霜语气中显然有些客气。
“月霜,这些年,你在府中过得还好吗?”
其实顾远心里是愧疚的,在外多年,建立了再大的功勋,不管造福了多少小家,对自己这个家,多多少少都有亏欠的地方。
“回老爷的话,这些年都有大娘子和二娘子照料,心儿、婉儿、兰儿也都平平安安的,月霜已经很知足了。”
“唉,你这个性子,十几年还是没有变。当初娶你回府,我就担心你受委屈,可你受了委屈也不会跟任何人讲,月霜啊……”
顾远其实知道林月霜在府里不会过得想她所说的那样好。毕竟她是三房,自己没有给她留一个儿子傍身,娘家又山高路远,没有办法有个照应的。
林月霜一听便急忙回道:
“老爷千万别这么说,月霜不委屈,老爷还来看月霜了,怎么会委屈呢?”
他再次用力握着她的手,
“月霜,跟着你我这些年,你可有后悔过?我还记得当年你嫁给我的时候,娘家人都舍不得你,又没有一个兄弟姐妹跟过来。而且你身子骨弱,一直都有病症。生了三个孩子以后,更是大不如前。”
按理说,他为人丈夫、为人父亲,却不能给妻儿及时的照料,确实是不称职的。
但是这种愧疚只有在面对林月霜的时侯才会产生,是他娶的三房妻妾中,唯一能让他掏出真心,以真情相待的女子了。
她温柔体贴、待人真诚、胸无城府,大抵世上的男子,都没有办法对这样的女子不动心。
“月霜嫁给老爷,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林月霜是个知书达礼的温柔女子,但她再怎么深明大义,也跟世间所有的女子一样,希求丈夫可以常伴身侧。可嘴上她是决不会说出来的。
“噢对了,我一直有跟家里人往来书信。方才月霜便在房中看父亲的家书。”
“噢?那便好那便好,老丈人来书信了。信中都说了些什么?十几年不曾见他,他身体可还康健啊?”
顾远脑子中隐隐浮现出一个中年男人的面目,上次见到老丈人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年轻的愣小伙,当时方老爷就狠狠地戳着他的脑袋:
“你要是让我们家霜儿有半点委屈,我便亲自去京洲城好好教训你小子。”
说完以后便依依不舍把林月霜的手放到他手上,
“霜儿,要是他待你不好,你就写信给爹爹,爹爹想尽办法也要替你出气。”
……
回想起往昔的画面,顾远心中满是感慨,只觉得流年似水,如今他竟已是两鬓斑白,而当年的月霜,也不复当年容颜,已是三个孩子的娘亲了。
“父亲在信中说,身体还好,只是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不知还有多少时日……”
说着暗暗垂下了泪。“月霜不孝,无法陪伴在双亲身边侍奉,家中只有我一个女儿,父母在家中寂寞,竟是连心儿、婉儿、兰儿的面都没瞧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