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兰心里虽诧异，转念一想，觉得知道了身份其实也无妨碍。便大大方方地反问道：

“敢问阁下是？”

白掌柜眼里依旧蓄着笑意，风度依然：

“在下白松。”

“白松……”

顾兰沉吟片刻，搜索了几年来的记忆，却发现没有关于这个人的记录。

“姑娘不必想白松是何许人物，为何在此京洲城中定居，又为何经营着九辰堂。姑娘此来必定有所求吧，且说与白某听听何妨？”

白松倒是很坦荡。

“白公子是个爽快人，那顾兰也不再弯弯绕绕了。今日前来是来求一件东西，――白公子这的西域琵琶。”

顾兰爽快直言。

“顾姑娘口气倒是不小，这琵琶是小人的心爱之物，顾姑娘怎会认为白某愿意割爱呢？”

白松露出一个值得玩味的眼神。

其实顾兰并非无备而来，她早就料到这里的主人身份不一般。

“顾兰并非只慕了这琵琶的虚名，这西域琵琶与中原中寻常琵琶不同，极难弹奏。传闻只有手法极其巧妙、心思极为玲珑的女子方能弹出至动听的音色，若勉强弹奏，音色则哑涩不堪入耳。”

白松在一旁静静品酒，细细聆听着。他行走江湖多年，阅人无数，瞧人的眼光向来十分准。他直觉来者非寻常女子可比，但仍须试探一番方知真假。

“看来顾姑娘颇有把握？”

“白公子定非吝啬之人，是不是有缘之人拿出来一试便知。”

顾兰神色没有一丝慌乱。

而白松心里怪道，这琵琶在他这里已数年，自己苦心孤诣修炼琴艺，却仍无法驾驭这把琵琶。许多年来有名的琴师、候府的小姐来这里求琴的都不在少数，可是皆无功而返。

白松沉吟了片刻，随即展颜：

“看来今日不将琵琶拿出来，姑娘会认为我白某乃小气之辈了，只是我这琴珍贵。也不是想弹便弹的。”

他这话说得客气却又有一分凌厉。

“顾兰曾拜师学艺，对琵琶亦有几分研究，若顾兰弹不好这琵琶，便随公子处置便是。”

白松心下惊疑，本只是想吓一吓她，让她知难而退，没想到这个小女子却有几分胆量。竟敢夸下海口，其实即便她弹不好，他也不会计较。只是被顾兰的气魄震慑住了。

“好。顾姑娘有胆量。”

片刻以后，这把做工极其精细的琵琶便到了顾兰手中，暗红的漆面隐隐闪耀着光泽，长颈曲项造型十分优美。

时隔一世，顾兰再次摸到这把日夜相伴的琵琶，心中甚是慨然。她之所以敢在白松面前做出担保，那是因为，无论前世今生，她本就是这把琴的主人。

而这把琴，是有灵性的，它认主人。前一世她师傅将它赠给她，便说过，这把琴一生只她一个主人。

让顾五小姐能够在艰难的生活中支撑下去的，除了报仇的信念，就是这把琴带给她的独特的精神世界。

那个世界是一尘不染的，就算她身体再怎么被人糟蹋，还有琵琶懂她。其实这也很可笑吧，一个人竟然会沦落到与琵琶为伴、与琵琶私语、用琵琶倾诉。

不管怎么说，这把琴就如她的亲人一般。她这一世要将她的家人保护好，自然也不会忘记这把陪了她一世的琴。

更何况这把琴早已名扬京城，又会逢春日宴，她的琵琶必能助她一臂之力，技压群芳，那时她便离她的目标又近一步了。

十指纤纤，一双素手灵巧地弹拨起了琵琶，她闭上了眼睛，静静享受着自己的世界。

这首曲子她前世已经弹过了无数遍，纵使在那些屈辱的日子里，纵使是作为供那些肮脏的人取乐的消遣。

她还是那么纯粹地爱听、爱弹。日复一日与琵琶培养起了深厚的感情。

曲子里面包含了她前世的无数心事。活泼明快到悲怆低沉，肃杀悄然到豁然开朗，种种复杂的乐调，一并揉进了短短的几根弦中。

白松看着面前的少女如痴如醉地弹奏，惊的是她不仅能驱使这把倔犟的琴，竟还能弹出如此曲折动人心肠的乐曲。

他也算懂琴语之人，这首曲子包含的复杂、矛盾，他竟一时也无法参破。

他越来越好奇，眼前这个十五岁的少女，究竟为何会有力量能降服这把琴？又为何会弹出这样复杂的曲子？他的表情也渐渐在变化。

顾兰不断在回忆起过去，顾五小姐那些在顾府的日子，在青楼的日子。

那些她曾经信任过的人最后一个个背叛了她。那些善良的人最后一个个都没落得一个好下场。她将所有的感慨化作乐音让音乐替她将这些苦楚一一排遣出来。

这琵琶更是好像能读懂人心之所想似的，把顾兰心中百转千回的感情一一传达出来。

这也是这个琵琶比一般琵琶高出一筹的地方。

他全神贯注听着乐曲，不禁望向眼前少女那张稚嫩的脸庞，一双秀气的弯眉，粉腮如春日绽放夭夭桃花，端倪如画，她是如此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一时间，白松不知为何，竟好像被触到了心事。让他想起了好多飘荡江湖的荒唐故事、自己的身世、自己现在的处境，凡此种种。

好像他跟顾兰的故事交错到了一起，两人未曾相识，却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感。

原来书里写的并无半分虚假，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白松默默叹了一口气，多少年来，知音难觅。今日却碰着了这个十五岁的女孩，让他有许多许多的感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