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瑶山天机阁。
昏黄的灯光摇摇欲坠,两名小童子站在阁外守夜,此时已是深夜,白日里叫累了的知了此时有气无力地叫着,那两位小童子的身子一摇一摇,头快要坠在地上。
“傅兄,咱们这棋已成死局,你有什么想说的,就快说吧。你我二人相交多年,我还不知道你醉翁之意不在酒吗?”白胡子一身道士打扮的老者和蔼地笑着。
坐在他对面的留着络腮胡须的中年男人微微一笑,放下手上的黑色棋子,看着老者的眼睛:“韩兄,咱们也算是忘年交,你是否记得那日我初得爱女,你来道贺,为我女儿算的那一卦。”
老者一副洞悉一切的表情,他拿起放在一旁的茶杯抿了一口:“我当然记得,那日我下山为你庆贺,你央求我为你女儿算一卦,我便算了,怎么了?”老者这样不疾不徐的态度让中年男人有些慌张,他心里的焦急终于展现在脸上。
“你说我女儿命中成人之前有一劫,若过得去,则一生平安;若过不去,我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你可还记得?”随着男人话语的起伏,他紧促的眉头挤作一团,眼神里尽是担忧。
“那傅兄打算怎么做呢?据我所知,你的千金已经快年满十五了吧。”老者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子,面无表情地看着男人。一听见老者说自己的女儿即将成年,中年男人的心就似乎被揪了起来,他忽的站起,跪在老者面前说:“韩兄,请你看在当年我救你一命的份上,救救落玉吧!我傅某人半生为官,未曾做过一件伤天害理之事,百姓们拥护我爱戴我,为何我的女儿要遭受这样的罪过?”
男人那样一跪,原本淡定的老者也是吓了一跳,他站起来弯下身准备扶起男人:“傅兄,你这样又是干什么呢?赶紧起来。”他这样一说,男人才发觉自己失了态,只是一想到女儿即将遭受的劫难,他的眼泪还是禁不住流了下来。
*起身,再次坐定,此时老者脸上也一脸沉重。“傅兄,你我相交多年,可知天命不可为?”此时男人还在哀悼自己女儿的不幸,老者这样一问,让他一愣。“韩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男人面露疑惑地问。
“傅兄,当年饥荒之时,若不是你救了我,我便不可能回到这天机阁,若是我没回到天机阁,我也就不会做着掌门,也就不会为你女儿算着一卦。你明白了吗?”说完他看着男人,期望他能给自己一个答复。但老者这一段绕口令似的话语,更令男人迷惑。
男人摇摇头。老者微微一笑:“我知道许多人都觉得我们修道之人装神弄鬼,哪知我们只是不能泄天机。贵千金今世之劫皆为命,是偿还多年前的一件事。她与你之间的缘分只能到此,你还不懂吗?”
老者这样一说完,中年男人的身形不觉一顿。良久,伴着昏黄的烛光,他面如死灰的脸上才挤出一点表情,一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表情:“那既然如此,韩兄,你就当帮我最后一个忙,让落玉在你这样住到她成年一日起,如何?我在家时就一直想这件事,就算这是命,那我也要尽力而为,这全天下,也只有你这才能帮她了。”男人说完就看着老者,老者却将棋子一扫,念着:“这死局难破呀,傅兄。”
瑶山下,太阳尚未升起,空气中还带着一丝凉气,青色的天空与竹林令人神清气爽。
“爹,我真要在天机阁待那么久吗?”一段稚嫩的女声从山脚下供人歇脚的亭子里传来。外周知了声阵阵,那晚在阁中与老者对话的中年男人此时正端坐在亭中,在她的对面,坐着一个十三四岁,脸庞清秀,五官却未长开的女孩。
“玉儿,爹知道你不想去。可是你也知道你娘身体不太好,我问过道长了,只要你在天机阁祈祷满两年,你母亲的身体就会好起来。”中年男人一本正经地说道,眼睛却总是看向女孩的身后。
“真的吗?那太好了。爹,我们可说好了,只待两年,两年后的今日,你一定要来接我。”女孩扑闪着大眼睛,鼓着嘴巴认真地说,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看见自己心爱的女儿笑的如此开心,中年男人也不禁笑起来,就在他笑的时候,在亭子不远处出现两个身影。看见那两个身影,中年男人立即站了起来,他看着远处,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一脸担忧地说:“玉儿,接你的人来了。”
中年男人这样一说完,女孩也随即站起身,转身看向亭外。那两个身影渐渐从模糊不清的影子,变成棱角分明的两个少年。
直到死的那一天,傅落玉依旧记得她第一次看见星摇时的情景。当时他与清阳一起向她走过来,穿着一身白袍,束发白簪。明明两人没什么不同,可她傅落玉偏偏眼中只看到了他,她不知道当时她的眼睛里有没有冒出什么东西来,只是那一刻,她突然很恨自己还未成年。星摇却似乎并没有看见她痴迷的眼神,他径直走过她,对她父亲施了个礼。
她父亲与星摇并没有交谈太多,不多时,清阳拿起她的行李,带着她朝山上走去。父亲一直在她的身后看着她,星摇与清阳肩并肩走在她的前面,她看着身后越来越远的父亲与站在亭外的随从,不知为何,眼泪就流了下来,好似这一别,大概就是永恒。
一听见她的哭声,清阳与立即停了下来,星摇也转头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冷若冰霜。傅落玉有些怕她这样的表情,她立即闭上嘴,鼻子却还是不停地抽搐。
“你哭什么,你马上就要成为天机阁首位女弟子,这可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清阳的语气轻快,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我难道不能哭吗?你们第一次离家的时候都没哭吗?”清阳刚刚的话让傅落玉感觉特别丢人,本来已经哭了,却还要被这样问。
可她这样一说完,清阳的脸上的笑容就凝固了,星摇的眼神也一变,似乎对她的话十分不满。
“我们没有家,我和星摇从小在天机阁长大,也从来没有离开过天机阁。”清阳小声的解释着,傅落玉咬着嘴唇,她没想到自己一开始就这样伤害了别人。
“对不起。”她小声说,只是星摇却像没听见一样朝前走去,而清阳脸上再度挂着笑,“没什么,我们在天机阁也挺好的。诶,星摇,你怎么一个走了?”清阳转头朝他大喊,但是他却没有回头。
“那个,他就是这种性格,一个天生的修行者,师父说他将来很有可能成仙。诶,他这种性格,成仙感觉也不会有什么朋友吧。”清阳拿着行李与她边走边聊,傅落玉听着他喋喋不休地讲着关于星摇的一切,看着他的背影,第一次感觉自己如此想了解一个人。